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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賴直諫太子得承基 寵正宮詞臣同抗議(2)


  且說成帝嗣祚,年方弱冠,正是戒色時候,偏成帝生性好色,在東宮時已喜獵豔圖歡。元帝因母后被毒,不得永年,特選車騎將軍平恩侯許嘉女兒,為太子妃。許女秀外慧中,博通史事,並善書法,又與成帝年貌相當,惹得成帝意動神搖,好象得了仙女一般,鎮日裡相親相愛,相偎相倚,說不盡的千般恩愛,萬種溫存。 【反跌下文。】

  元帝令中常侍與黃門郎,前去探問兩口兒情意,統回報是歡洽異常,頓使元帝欣慰,顧語左右道:「汝等可酌酒賀我!」

  左右忙奉觴上壽,齊呼萬歲。過了年余,許妃生下一男,闔宮慶賀。那知蘭征方驗,玉質遽凋,徒落得一泡幻影,轉眼成空。到了成帝登臺,眼見這位專寵的許妃,應立為後。惟皇太后王氏,因許妃生兒不育,此外儲宮裡面,亦未聞有女生男,於是特傳詔旨,采選良家女子,入備後宮。

  前御史大夫杜延年子欽,方為大將軍武庫令,進白大將軍王鳳道:「古禮一娶九女,無非為承祖廣嗣起見,今主上春秋方富,未有嫡嗣,將軍何不上采古制,慎擇淑女,早備嬪嬙?從來後妃貞淑,必有良嗣,若及今不圖,待至儲貳無人,另求少艾,將來爭寵奪嫡,禍變且百出了!願將軍深思熟慮,毋貽後憂!」

  王鳳聞言,也以為然,乃入告王太后。偏王太后拘守漢制,不願法古,鳳亦未便固爭,只好遵循故事罷了。建始二年三月,冊立許妃為皇后,專寵如故。

  是年夏季大旱,越年秋令,又複霪雨連旬,直至四十餘日,尚未放晴。長安人民,忽哄傳大水將至,紛紛奔避,你爭先,我恐後,老幼婦女,自相蹴踏,甚至傷亡多人。這消息傳入宮中,成帝慌忙升殿,召入群臣,商議避水方法。王鳳道:「如果水勢氾濫,陛下可奉兩宮太后,乘船暫避,所有宮中後妃,隨駕舟行,當可無憂,都中吏民,令他登城避水便了。」

  語尚未畢,左將軍王商接入道:【此王商與鳳弟同名異人,履歷詳後。】「古時國家無道,水尚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不聞兵革,上下相安,大水為何暴至?這必是民間訛言,斷不可信。若再令百姓登城,豈不是更滋擾亂麼!」

  長安地勢甚高,原不至為水所湮,但必謂政治和平,愈啟成帝驕淫,商亦未免失言。成帝方稍稍放心。商飭吏卒巡視城中,令民毋得妄動,約莫有三五時辰,民情少定,待至日暮,並沒有大水到來,才知全城驚動,實為訛言所誤。成帝因此重商,屢言商有定識,鳳未免慚恨,自悔失言。

  說起王商履歷,乃是宣帝母舅樂昌侯王武子,【王武見前文。】武歿後襲爵為侯,居喪甚哀,且自願推財相讓,分給異母兄弟。廷臣因他孝義可風,交章薦舉,得進任侍中中郎將。元帝時已遷官右將軍,成帝複調任左將軍,敬禮有加。不過成帝雖優待王商,究竟是疏不間親,未及王鳳的親信。就是車騎將軍平恩侯許嘉,本兼有兩重親誼,且又輔政有年,嘉系孝宣許皇后從弟,過繼平恩侯許廣漢,且系成帝后父,故雲兩重親誼。

  偏成帝恐他牽制王鳳,特將他大司馬車騎將軍的印綬,下詔收回。托言將軍家重身尊,不宜再累吏職,特賜黃金二百斤,以特進侯就第。漢制凡列侯有功德者,賜號特進,位在三公以下。嘉家居歲餘,便即逝世,予諡曰恭。惟許後寵尚未衰,後宮雖有婕妤數人,罕得進見許後不再生男,只產了一個女兒,又致夭逝。太后與王鳳等,屢憂成帝無子,成帝卻不以為意,每日退朝,只在中宮食宿,與許後恩好甚深,許後雖非妒婦,但必欲令成帝愛情,移到妃嬪身上,亦所不願,因此朝朝獻媚,夜夜承歡。

  建始三年十二月朔,日食如鉤,夜間又地震起來,未央宮亦為搖動。成帝亦為不安,翌日下詔,令舉直言敢諫之士,問及時政闕失。杜欽及太常丞穀永,同時奏對,並言後宮女寵太專,有礙繼嗣。成帝明知他指斥許後,置諸不理。丞相匡衡,曾上疏規諷成帝,請戒妃匹,慎容儀,崇經術,遠技能,未見成帝聽從。及災異迭見,複屢乞讓位,成帝卻優詔不許。

  會衡子昌為越騎校尉,酒醉殺人,坐罪下獄。越騎官屬,與昌弟密謀,擬劫昌出獄,不幸謀泄,為有司所訐奏,有詔從嚴查辦。衡聞信大驚,徒跣入朝,免冠謝罪。成帝尚留餘地,諭令照常冠履,衡謝恩趨退。不意司隸校尉王駿等,又劾奏衡封邑逾界,擅盜田地,罪該不道,應罷官定罪。衡坐是褫職,免為庶人,餘罪免致究治,還算是成帝的特恩。左將軍王商,得代衡職,拜為丞相;少府尹忠為御史大夫。建始四年正月,毫邑隕石有四,肥累隕石有二,成帝命罷中書宦官,特置尚書員五人。漢制尚書有四,至此更增一人。四月孟夏,天複雨雪,詔令直言極諫諸士,詣白虎殿對策。太常丞穀永奏對道:

  方今四夷賓服,皆為臣妾,北無熏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呂嘉之難,三陲晏然,靡有兵革,諸侯大者乃食數縣,不得有為,無吳楚燕梁之勢,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無重合馬何羅弟通封重合侯。安陽上官桀。博陸霍禹。之亂,三者無毛髮之辜,乃欲以政事過差,咎及內外大臣,皆瞽說欺天者也。

  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暗昧之瞽說,歸咎於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即位,委任遵舊,未有過政,元年正月,白氣起東方,四月黃霧四塞,覆冒京師,申以大水,著以震蝕,各有占應,相為表裡,百官庶士,無所歸依,陛下獨不怪與?白氣起東方,賤人將興之表也。黃霧冒京師,王道微絕之應也。

  夫賤人當起,而京師道微,二者甚醜,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致懼天地之異,長思宗廟之計,改往返過,抗湛溺之意,解偏駁之憂,奮乾綱之威,平天複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猶尚未足也,急複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論年齒,廣求於微賤之間,祈天眷佑,慰釋皇太后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災異永息矣。疏賤之臣,至敢直陳天意,斥譏帷幄之私,欲離間貴後盛妾,自知忤心逆耳,難免湯鑊之誅,然臣苟不言,誰為言之?

  願陛下頒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為非天意,臣當伏妄言之罪;若以為誠天意也,奈何忘國大本,背天意而從人欲?惟陛下審察熟念,厚為宗廟計,則國家幸甚!

  ***

  看官閱到此文,應知穀永意中,全然幫著王鳳。鳳攬權用事,兄弟等並登顯爵,已有人議論紛紛,統說天變屢見,實由王氏勢盛所致。惟一班對策人士,都未敢明言指斥,不過模模糊糊,說了幾句籠統話兒,便算塞責。穀永更趨炎附勢,力為王氏洗刷,反嫁禍到許後身上,真是乖刁得很。

  此外還有武庫令杜欽,也與穀永同一論調,果然揣摩得中,兩人並列高第。永為首選,欽居第二,永得升官光祿大夫。明明是王鳳主選。永字子雲,籍隸長安,就是前衛司馬谷吉子。吉出使匈奴,為郅支單于所殺,事見前文。欽字子夏,一目患盲,在家飽學,無心出仕。

  王鳳聞他材名,羅致幕下,同時有郎官杜鄴,也字子夏,學成登仕,時人因兩杜齊名,不便區別,特號欽為盲杜子夏。欽恨人說病,獨改制小冠,遊行都市,於是都人改稱杜鄴為大冠杜子夏,杜欽為小冠杜子夏。欽感王鳳提拔,阿附王鳳,還有可說;永由陽城侯劉慶忌薦入,慶忌系故宗正劉德孫,襲封陽城侯。也欲倚勢求榮,比盲杜且不如了!小子有詩歎道:

  大廷對策貴攄誠,豈為權豪獨徇情?
  誰料書生充走狗,學成兩字是逢迎。

  王氏未去,弭災無術,俄而淫霖下降,黃河決口,百姓又吃苦不堪了。欲知河患如何得平,且看下回再表。

  *==*==*

  元帝三男,惟太子驁為王太后所出,以嫡長論,應立為嗣,有何疑義?況儲位固已蚤定乎?元帝為傅昭儀所惑,幾致易儲,史丹一再諫諍,義所當然。或謂太子驁若不得立,則王氏之禍,可以不興,此說似是而實非。元帝不立驁,即立康,康好聲色,必致淫荒,傅昭儀亦非易與者,觀哀帝時之傅太后,可見一斑。天下事但當憑理做去,禍福安能逆料乎?

  彼許女之為太子妃,非以色進,太子驁和好無間,亦屬伉儷常情,厥後太子即位,許氏為後,樂而不淫,寧致釀災?乃變異迭聞,史不絕書,如果為戾氣所感召,則王氏應難辭咎。杜欽穀永,不導王鳳以謙抑之德,反斥許後之寵愛太專。離間帝后,構成嫌隙,禍水入而火德衰,罪由欽永兩人,甯特阿附權戚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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