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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孝婦伸冤於公造福 淫嫗失德霍氏橫行(1)


  卻說宣帝方悲悼許後,即有人遞入奏章,內言皇后暴崩,想系諸醫侍疾無狀,應該從嚴拿究。宣帝當即批准,使有司拿問諸醫。淳于衍正私下出宮,報知霍顯,顯引衍入內,背人道謝。一時未便重酬,只好與訂後約。衍告別回家,甫經入門,便有捕吏到來,把她拘去。經問官審訊幾次,衍抵死不肯供認,此外醫官,並無情弊,自然同聲呼冤。問官無法,一古腦兒囚系獄中。

  霍顯聞知衍被拘訊,驚惶的了不得,俗語說得好,急來抱佛腳,那時只好告知霍光,自陳秘計。霍光聽了,也不禁咋舌,責顯何不預商。顯泣語道:「木已成舟,悔亦無及,萬望將軍代為調護,毋使衍久系獄中,吐出實情,累我全家。」

  光默然不答,暗思事關大逆,若徑去自首,就使保全一門,那嬌滴滴的愛妻,總須頭顱落地,不如代為瞞住,把淳於衍等一體開釋,免得及禍。【誰知禍根更大。】乃入朝謁見宣帝,但言皇后崩逝,當是命數註定,若必加罪諸醫,未免有傷皇仁;況諸醫也沒有這般大膽,敢毒中宮。宣帝也以為然,遂傳詔赦出諸醫,淳於衍亦得釋出。許皇后含冤莫白,但依禮治喪,奉葬杜南,諡為恭哀皇后。

  霍顯見大獄已解,才得放心,密召淳於衍至家,酬以金帛,後來且替她營造居屋,購置田宅婢僕,令衍享受榮華。衍意尚未足,霍家財錢,卻耗費了許多。顯知陰謀已就,便為小女安排妝奩,具備許多珠玉錦繡,眼巴巴的望她為後。只是無人關說,仍然無效,沒奈何再請求霍光,納女後宮。光也樂得進言,竟蒙宣帝允許,就將成君裝束停當,載入宮中。 【國丈無不願為。】所有衣飾奩具,一併送入。從來少年無醜婦,況是相府嬌娃,總有一些秀媚狀態。宣帝年甫逾冠,正當好色年華,雖尚追憶前妻,余哀未盡,但看了這個如花似玉的佳人,怎能不情動神移?當下優禮相待,逐漸寵倖。過了一年,竟將霍氏成君,冊為繼後。霍夫人顯果得如願以償,稱心滿意了。【原是快活得很,可惜不能長久。】

  先是許後起自微賤,雖貴不驕,平居衣服,儉樸無華,每五日必至長樂宮,朝見上官太后,親自進食,謹修婦道。至霍光女為後,比許後大不相同,輿服麗都,僕從雜遝,只因上官太后誼屬尊親,不得不仿許後故事,前去侍奉。上官太后,系霍光外孫女,論起母家私戚,還要呼霍後為姨母,所以霍後進謁,往往起立一勞,特別敬禮。就是宣帝亦倍加燕好,備極綢繆。

  是年丞相義病逝,進大鴻臚韋賢為丞相,封扶陽侯。大司農魏相為御史大夫,潁川太守趙廣漢為京兆尹。又因郡國地震,山崩水溢,北海琅琊,毀壞宗廟,宣帝特素服避殿,大赦天下,詔求經術,舉賢良方正。夏侯勝黃霸,才得出獄。 【回應前回。】勝且受命為諫大夫,霸出任揚州刺史。勝年已垂老,平素質樸少文,有時入對御前,或誤稱宣帝為君,或誤呼他人表字,【君前臣名不應呼字。】宣帝毫不計較,頗加親信。嘗因回朝退食,與同僚述及宮中問答。事為宣帝所聞,責勝漏言,勝從容道:「陛下所言甚善,臣非常佩服,故在外稱揚。唐堯為古時聖主,言論傳誦至今,陛下有言可傳,何妨使人傳誦呢!」

  宣帝不禁點首,當然無言。【夏侯勝也會獻諛。】嗣是朝廷大議,必召勝列席。宣帝常呼勝為先生,且與語道:「先生儘管直言,幸勿記懷前事,自安退默。朕已知先生正直了!」

  勝乃隨事獻替,多見聽從。繼複使為長沙少府,遷官太子太傅,年至九十乃終。上官太后記念師恩,賜錢二百萬,素服五日。宣帝亦特賜塋地,陪葬平陵。【即昭帝陵,見前文。 】西漢經生,生榮死哀,惟勝稱最。勝本魯人,受學于族叔夏侯始昌。始昌嘗為昌邑王太傅,通尚書學,得勝受授,書說益明,時人稱為大小夏侯學。勝子孫受蔭為官,不廢先業,這也好算得詩書餘澤呢。 【歸功經術,寓意獨深。】

  且說宣帝本始四年冬季,定議改元,越年元日,遂號為地節元年。朝政清平,國家無事,惟刑獄尚沿積習,不免煩苛。宣帝有志省刑,特升水衡都尉于廷國為廷尉,令他決獄持平。定國字曼倩,東海郯縣人。父于公,曾為郡曹,判案廉明,民無不服。郡人特為建立生祠,號為於公祠。會東海郡有孝婦周青,年輕守寡,奉姑惟謹。姑因家況素貧,全靠周青紡織為養,甚覺過意不去,且周青又無子嗣,不如勸令改嫁,免受凍餒,一連說至數次,青決意守節,誓不再醮,姑轉告鄰人道:「我媳甚孝,耐苦忍勞,但我憐她無子守寡,又為我一人在世,不肯他適,我豈可長累我媳麼?」

  鄰人總道她是口頭常談,不以為意,那姑竟自縊,反致周青煢煢孑立,不勝悲苦。青有小姑,已經適人,平時好搬弄是非,竟向郯縣中控告寡嫂,說她逼死老母。縣官不分皂白,便將周青拘至,當堂質訊。青自然辯誣,偏縣官疑她抵賴,喝用嚴刑。青自思餘生乏味,不若與姑同盡,乃隨口妄供,即由縣官讞成死罪,申詳太守。太守批令如議,獨於公力爭道:「周青養姑十餘年,節孝著名,斷無殺姑情事,請太守駁斥縣案,毋令含冤!」

  太守執意不從,於公無法可施,手持案卷,向府署慟哭一場,託病辭去。周青竟致枉死,冤氣沖天,三年旱荒。後任太守,為民祈雨,全無效驗,乃欲召問卜筮。可巧于公求見,由太守召入與語,於公乃將周青冤案,從頭敘明。好在太守不比前任,立命宰牛,至周青墓前致祭,親為禱告,並豎墓表。及祭畢回署,便覺彤雲四布,霖雨連宵。東海郡三年告饑,獨是年百穀豐收,民得少蘇,自是都感念於公。【天既知孝婦之冤,何不降災郡守,乃獨肆虐郡民,此理令人難解。】

  于公欣然歸家,正值裡門朽壞,須加修治。裡人醵資估工,為繕葺計,於公笑語道:「今日修築裡門,應比從前高大,可容駟馬高車。」

  裡人問他何故?

  於公道:「我生平決獄,秉公無私,平反案不下十百,這也是一件陰德,我子孫可望興隆,所以要高大門閭呢。」

  裡人素敬重於公,如言辦理,果然於公歿後,有子定國,出掌吏事,超列公卿。既任廷尉,哀矜鰥寡,罪疑從輕,與前此張湯杜周等人,寬猛迥別。都下有傳言雲:「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張釋之系文帝時人,見前文。】于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冤。」

  定國雅善飲酒,雖多不亂,冬月大審,飲酒越多,判斷越明。又恨自己未讀經書,輒向經師受業,學習《春秋》,北面執弟子禮,因此彬彬有文,謙和儒雅。大將軍霍光,亦很加依重。至地節二年春三月,光老病侵尋,漸至危迫。宣帝躬自臨問,見他痰喘交作,已近彌留,不禁泫然流涕。及御駕還宮,接閱光謝恩書,謂願分國邑三千戶,移封兄孫奉車都尉霍山,奉兄驃騎將軍去病遺祀。當下將原書發出,交丞相御史大夫酌議,即日拜光子禹為右將軍。

  未幾光卒,宣帝與上官太后,均親往吊奠,使大中大夫任宣等持節護喪,中二千石以下官吏,監治墳塋。特賜御用衣衾棺槨,出葬時候,用輼輬車載運靈柩,【輼輬車為天子喪車,車中有窗閉則溫,開則涼,故名輼輬車。 】黃屋左纛,盡如天子制度;徵發畿衛各軍,一體送葬,予諡宣成侯。墓前置園邑三百家,派兵看守。【未免濫賜。】

  丞相韋賢等,請依霍光謝恩書,分邑與山。宣帝不忍分置,令禹嗣爵博陵侯,食邑如舊。獨封山為樂平侯,守奉車都尉領尚書事。御史大夫魏相,恐霍禹擅權專政,特請拜張安世為大司馬大將軍,繼光後任。宣帝也有此意,即欲封拜。

  安世聞知消息,慌忙入朝固辭。偏宣帝不肯允許,但取消大將軍三字,令安世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安世小心謹慎,事事不敢專主,悉稟宣帝裁定,宣帝始得親政,勵精圖治。每閱五日,開一大會,凡丞相以下諸官,悉令列席,有利議興,有害議革,周諮博訪,民隱畢宣。

  至簡放內史守相,亦必親自召問,循名責實,嘗語左右道:「庶民所以得安,田裡無愁恨聲,全靠政平訟理,得人而治。朕想國家大本,系諸民生,民生大耍,系諸良二千石,二千石若不得人,怎能佐朕治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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