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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迎外藩新主入都 廢昏君太后登殿(2)


  原來賀在昌邑時,曾有師傅王式,授詩三百五篇,所以遂時常提出,作為諫言。偏賀習與性成,並未知改,再經太僕丞張敞進諫,亦不見省,戲遊如故。一日,正要出遊,有光祿大夫夏侯勝進諫道:「上天久陰不雨,臣下必有異謀,陛下將欲何往呢?」

  賀聞言大怒,斥為妖言惑眾,立命左右將勝縛住,發交有司究辦。有司轉告霍光,光不禁起疑,暗思勝語似有因,或由張安世洩漏隱情,亦未可知。因即召詰安世,安世實未與勝道及,力白冤誣,願與勝當面對質。光乃提勝到來,親加研訊,勝從容答道:「《洪範傳》有言,皇極不守,現象常陰,下人且謀代上位。臣不便明言,故但雲臣下有謀。」

  光不覺大驚,就是張安世在旁,亦暗暗稱奇,因將勝貸罪釋縛,複任原官。

  自經勝一番進諫,幾乎把密謀道破,眼見得廢立大事,不宜再延。光即使田延年往告楊敞,敞雖居相位,並無膽識,聽了延年話語,只是唯唯連聲,那身上的冷汗,已嚇出了不少。

  時方盛暑,延年起座更衣,敞妻為司馬遷女,頗有才能,急從東廂趨出,對敞說道:「大將軍已有成議,特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若不亟允,禍在目前了!」【足愧乃夫。】

  敞尚遲疑未決,可巧延年更衣歸座,敞妻不及回避,索性坦然相見,與延年當面認定,願奉大將軍教令。延年還報霍光,光即令延年安世兩人,繕定奏牘,妥為安排。翌旦至未央宮,傳召丞相、禦史、列侯,及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一同入議,連蘇武亦招令與會。百僚多不知何因,應召齊集,光對眾發言道:「昌邑王行跡淫昏,恐危社稷,如何是好?」

  大眾聽了,面面相覷,莫敢發言,惟答了幾個是字。田延年奮然起座,按劍前語道:「先帝以幼孤托將軍,委寄全權;無非因將軍忠賢,足安劉氏。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傾,將軍若不立大計,坐令漢家絕祀,試問將軍死後,尚有面目見先帝麼?今日即當議定良謀,群僚中如應聲落後,臣請奮劍加誅,不復容情!」

  光拱手稱謝道:「九卿應該責光,天下洶洶不安,光當首先蒙禍了!」

  大眾才知光有大變,志在必行,若不相從,定遭殺害,乃俱離座叩首道:「宗社人民,系諸將軍,唯大將軍令,無不遵教!」

  光令群臣起來,從袖中取出奏議,遍示群臣,使丞相楊敞領銜,依次署名。名既署齊,遂引大眾至長樂宮,入白太后,具陳昌邑王淫亂情形,不應嗣位。太后年才十五,有何主見,一唯光言聽行。光請太后駕臨未央宮,禦承明殿,傳詔昌邑群臣,不得擅入。賀聞太后駕到,不得不入殿朝謁。朝畢趨退,回至殿北溫室中,霍光從後隨入,指揮門吏,遽將室門闔住,不令昌邑群臣入內。賀驚問道:「何故閉門?」

  光跪答道:「皇太后有詔,毋納昌邑群臣。」

  賀複說道:「這也不妨從緩,何必這般驚人!」【好似做夢。】

  光不與多言,返身趨出。早由車騎將軍張安世,麾集羽林兵,將昌邑群臣,驅至金馬門外,悉數拿下,共得二百余人,連龔遂、王吉等一併在內,送交廷尉究治。一面報知霍光,光亟傳入昭帝舊日侍臣,將賀監守,囑他小心看護,毋令自盡,致貽殺主惡名。賀尚未知廢立情事,見了新來侍臣,尚顧問道:「昌邑群臣,果犯何罪,乃被大將軍悉數驅逐呢?」

  侍臣只答言未知。俄有太后詔傳至,召賀詰問。賀方才惶懼,問詔使道:「我有何罪,偏勞太后召我?」

  詔使亦模糊對答。賀無法解免,只好隨往,既至承明殿,遙見上官太后,身服珠襦,坐住武帳中,侍衛森列,武士盈階,尚不知有甚麼大事,戰兢兢的趨至殿前,跪聽詔命。旁有尚書令持著奏牘,朗聲宣讀道:

  丞相臣敞,大司馬大將軍臣光,車騎將軍臣安世,度遼將軍臣明友,前將軍臣增,【韓增。】後將軍臣充國,御史大夫臣義,【蔡義。】宜春侯臣譚,【王譚】。當塗侯臣聖,【魏聖。 】隨桃侯臣昌樂,【趙昌樂】。杜侯臣屠耆堂,太僕臣延年,【杜延年。】太常臣昌,大司農臣延年,【田延年。】宗正臣德,少府臣樂成,廷尉臣光,【李光。】執金吾臣延壽,【李延壽。 】大鴻臚臣賢,【韋賢。】左馮翊臣廣明,【田廣明。】右扶風臣德,【周德。】故典屬國臣武,【即蘇武】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

  自孝昭皇帝棄世無嗣,遣使征昌邑王典喪,身服斬衰,獨無悲哀之心,在道不聞素食,使從官略取女子,載以衣車,私納所居館舍。及入都進謁,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豚以食,受皇帝璽于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複使從官持節,引入昌邑從官二百餘人,日與遨遊。且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禦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娶十妻。又發樂府樂器,引納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優戲。

  至送葬還宮,即上前殿,召宗廟樂人,悉奏眾樂。乘法駕皮軒鸞旗,驅馳北宮桂宮,弄彘鬥虎。召皇太后所乘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之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淫亂,詔掖庭令,敢泄言者腰斬。

  ***

  上官太后聽到此處,也不禁怒起,命尚書令暫且住讀,高聲責賀道:「為人臣子,可如此悖亂麼!」

  賀又慚又懼,退膝數步,仍然俯伏。尚書令又接讀道:

  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與昌邑官奴。發禦府金錢刀劍玉器彩繒,賞賜所與遊戲之人。沈湎於酒,荒耽於色。自受璽以來,僅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徵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失帝王禮,亂漢制度。臣敞等數進諫,不少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

  臣敞等謹與博士議,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後,所謂不軌,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由不孝出之,示絕於天下也。宗廟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具告宗廟,謹昧死上聞。

  ***

  尚書令讀畢,上官太后即說一可字,霍光便令賀起拜受詔。賀急仰首說道:「古語有言,天子有諍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天下。」【說得可笑。】

  光不待說完,便接口道:「皇太后有詔廢王,怎得尚稱天子?」

  說著,即走近賀側,代解璽綬,奉與太后。使左右扶賀下殿,出金馬門,群臣送至闕外。賀自知絕望,因西向望闕再拜道:「愚戇不能任事!」

  說罷乃起。自就乘輿副車,霍光特送入昌邑邸中,才向賀告辭道:「王所行自絕於天,臣甯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臣此後不得再侍左右了。」

  隨即涕泣自去。

  群臣複請徙賀至漢中,光因處置太嚴,奏請太后仍使賀還居昌邑,削去王號,另給食邑二千戶。惟昌邑群臣,陷王不義,一併處斬。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素有諫章,許得減輕,髠為城旦。賀師王式,本擬論死,式謂曾授賀詩三百五篇,反復講解,可作諫書,於是也得免死刑。那應死的二百餘人,均被綁赴市曹,淒聲號呼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兩句的意思,乃是悔不殺光。但光不問輕重,一體駢誅,也未免任威好殺呢。小子有詩歎道:

  國家為重嗣君輕,主昧何妨作變更;
  只是從官屠戮盡,濫刑畢竟太無情。

  賀既廢去,朝廷無主,光請太后暫時省政,且遷勝為長信少府,爵關內侯,令授太后經術。勝系魯人,素習尚書,至是即將生平所學,指示太后。但太后究是女流,不便久親政務,當由百官會議,選出一位嗣主來了。欲知何人嗣立,且至下回再詳。

  *==*==*

  昌邑王賀,非不可立。但選立之初,宜如何考察,必視賀有君人之德,方可遣使往迎,奈何躁率從事,不問賀之能否為君,便即貿然迎立耶?光以廣陵失德,主張迎賀,就令不懷私意,而失察之咎,百喙奚辭。且賀在途中,種種不法,史樂成輩均已聞知,與其後來廢立,亦何若預先慎重,遣還昌邑之為愈乎?況廢立之舉,僥倖成功,設有他變,禍且不測。

  伊尹能使太甲之悔過,而霍光徒毅然廢立,專制成事,其不如伊尹多矣!然以後世之莽操視之,則光猶有古大臣風,與跋扈者實屬不同。善善從長,光其猶為社稷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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