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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六齡幼女竟主中宮 廿載使臣重還故國(2)


  看官閱此,應亦不能無疑,衛太子早在泉鳩裡中,自縊身死。【見七十六回。】為何今又出現?想總是有人冒充,但相隔未久,朝上百官,不難辨認真偽,乃未敢咬定,豈不可怪!後經廷尉再三鞫問,方得水落石出,霧解雲消。這妄男子系夏陽人,姓成名方遂,流寓湖縣,賣卜為生,會有太子舍人,向他問卜,顧視方遂面貌,不禁詫異道:「汝面貌很似衛太子。」

  方遂聞言,忽生奇想,便將衛太子在宮情形,約略問明,竟想假充衛太子,希圖富貴。當下入都自陳,偏偏碰著雋不疑,求福得禍,弄得身入囹圄,無法解脫。起初尚不肯實供,嗣經湖縣人張方祿等,到案認明,無可狡飾,只得直供不諱。依律處斷,罪坐誣罔,腰斬東市。真是弄巧成拙。這案解決,雋不疑名重朝廷,霍光聞他喪偶未娶,欲將己女配為繼室,不疑卻一再固辭,竟不承命。 【也是特識。】後來謝病歸家,不復出仕,竟得考終。

  惟霍光自是器重文人,加意延聘。適諫議大夫杜延年,請修文帝遺政,示民儉約寬和。光乃令郡國訪問民間疾苦,且舉賢良文學,使陳國家利弊,當由一班名士耆儒,並來請願,乞罷鹽鐵酒榷均輸官。御史大夫桑弘羊,還要堅持原議,說是安邊足用,全恃此策。經光決從眾意,不信弘羊,才得榷酤官撤銷,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百姓始慶承平。

  可巧匈奴狐鹿姑單于病死,遺命謂嗣子年幼,應立弟右谷蠡王。偏閼氏顓渠與衛律密謀,匿下遺命,竟立狐鹿姑子壺衍鞮單于,召集諸王,祭享天地鬼神。右谷蠡王及左賢王等,不服幼主,拒召不至。顓渠閼氏方有戒心,自恐內亂外患,相逼到來,乃亟欲與漢廷和親,遣使通問漢廷。漢廷亦遣使相報,索回蘇武常惠等人,方准言和。

  蘇武困居北隅,已經十有九年。前時衛律屢迫武降,武執意不從。【見七十五回。】至李陵敗降胡中,匈奴封陵為右校王,使至北海見武,勸武降胡。武與陵向來交好,未便拒絕,既經會面,不得不重敘舊情,好在陵帶有酒食,便擺設出來,對坐同飲,侑以胡樂。

  飲至半酣,陵故意問武狀況,武唏噓道:「我偷生居此,無非望一見主面,死也甘心!歷年以來,苦難盡述。猶幸單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憐我苦節,給我衣食,才得忍死至今。今于靬王逝世,丁靈人複來盜我牛羊,又遭窮厄,不知此生果能重歸故國否?」

  陵乘機進言道:「單于聞陵素與君善,特使陵前來勸君,君試思孑身居此,徒受困苦,雖有忠義,何人得知?且君長兄嘉,曾為奉車,從幸雍州棫陽宮,扶輦下除,【除系除道。 】觸柱折轅,有司即劾他大不敬罪,迫令自殺。君弟賢,為騎都尉,從祠河東後土,適值宦騎與黃門爭船。黃門駙馬,被宦騎推墮河中,竟至溺死。主上令君弟拿訊宦騎,宦騎遁逃不獲,無從覆命,君弟又恐得罪,服毒身亡。太夫人已經棄世,尊夫人亦聞改嫁,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存亡亦未可知。人生如朝露,何徒自苦乃爾!陵敗沒胡廷,起初亦忽忽如狂,自痛負國。且母妻盡被拘系,更覺心傷。朝廷不察苦衷,屠戮陵家,陵無家可歸,不得已留居此地。子卿!子卿!【蘇武表字,見前。】汝家亦垂亡,還有何戀?不如聽從陵言,毋再迂拘!」【蘇武內外情事,即由二人口中分敘。 】

  武聽得母死妻嫁,兄歿弟亡,禁不住涔涔淚下,惟誓死不肯降胡。因忍淚答陵道:「武父子本無功德,皆出主上成全,位至將軍,爵列通侯。兄弟又並侍宮禁,常思肝腦塗地,報達主恩。今得殺身自效,雖斧鉞湯鑊,在所勿辭,幸毋複言!」

  李陵見不可勸,暫且忍住,但與武飲酒閒談。今日飲畢,明日複飲,約莫有三五日。陵又即席開口道:「子卿何妨竟聽陵言。」

  武慨答道:「武已久蓄死志,君如必欲武降,願就今日畢歡,效死席前!」

  陵見他語意誠摯,不禁長歎道:「嗚呼義士!陵與衛律,罪且通天了!」

  說著,泣下沾襟,與武別去。

  已而陵使胡婦出面,贈武牛羊數十頭。又勸武納一胡女,為嗣續計。【尚欲籠絡蘇武。】武曾記著陵言,得知妻嫁子離,恐致無後,因也權從陵意,納入胡女一人,聊慰岑寂,及武帝耗問,傳達匈奴,陵複向武報知,武南向悲號,甚至嘔血。到了匈奴易主,與漢修和,中外使節往來,武卻全然無聞。漢使索還武等,胡人詭言武死,幸經常惠得聞消息,設法囑通虜吏,夜見漢使,說明底細,且附耳密談,授他秘語,漢使一一受教,送別常惠。越宿即往見單于,指名索回蘇武,壺衍鞮單于尚答說道:「蘇武已病死久了。」

  漢使作色道:「單于休得相欺,大漢天子在上林中,射得一雁,足上系有帛書,乃是蘇武親筆,謂曾在北海中,今單于既欲言和,奈何還想欺人呢!」

  這一席話,說得單于矍然失色,驚顧左右道:「蘇武忠節,竟感及鳥獸麼?」

  乃向漢使謝道:「武果無恙,請汝勿怪!我當釋令回國便了。」

  漢使趁勢進言道:「既蒙釋回蘇武,此外如常惠馬宏諸人,亦當一律放歸,方可再敦和好。」

  單于乃即慨允,漢使乃退。

  李陵奉單于命,至北海召還蘇武,置酒相賀,且飲且說道:「足下今得歸國,揚名匈奴,顯功漢室,雖古時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亦無過足下,惟恨陵不能相偕還朝!陵雖駑怯 但使漢曲貸陵罪,全陵老母,使得如曹沫事齊,盟柯洗辱,寧非大願?【曹沫見列國時】乃遽收族陵家,為世大辱,陵還有何顏,再歸故鄉。子卿系我知心,此別恐成永訣了!」

  說至此,泣下數行,離座起舞,慷慨作歌道:

  經萬里兮度沙漠,為君將兮奮匈奴,
  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
  老母已死,雖報恩,將安歸?

  蘇武聽著,也為淚下。俟至飲畢,即與陵往見單于,告別南歸。

  從前蘇武出使,隨行共百餘人,此次除常惠同歸外,只有九人偕還,唯多了一個馬宏。宏當武帝晚年,與光祿大夫王忠,同使西域,路過樓蘭,被樓蘭告知匈奴,發兵截擊,王忠戰死,馬宏被擒。匈奴脅宏投降,宏抵死不從,坐被拘留,至此得與武一同生還,重入都門。

  武出使時,年方四十,至此鬚眉盡白,手中尚持著漢節,旄頭早落盡無餘,都人士無不嘉歎。既已朝見昭帝,繳還使節,奉詔使武謁告武帝陵廟,祭用太牢,拜武為典屬國,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官拜郎中,尚有徐聖 、趙終根二人,授官與常惠同,此外數人,年老無能,各賜錢十萬,令他歸家,終身免役。獨馬宏未聞封賞,也是一奇。【想是官運未通。】

  武子蘇元,聞父回來,當然相迎。武回家後,雖尚子侄團聚,追思老母故妻,先兄亡弟,未免傷感得很。且遙念胡婦有孕,未曾帶歸,又覺得死別生離,更增淒惻。還幸南北息爭,使問不絕,旋得李陵來書,借知胡婦已得生男,心下稍慰。乃寄書作複,取胡婦子名為通國,托陵始終照顧,並勸陵得隙歸漢,好幾月未接複音。

  大將軍霍光,與左將軍上官桀,與陵有同僚誼,特遣陵故人任立政等,前往匈奴,名為奉使,實是招陵。陵與立政等,宴會數次,立政見陵胡服椎髻,不覺悵然。又有衛律時在陵側,未便進言。等到有隙可乘,開口相勸,陵終恐再辱,無志重歸,立政等乃別陵南還。臨行時,由陵取出一書,交與立政,托他帶給蘇武。立政自然應允,返到長安覆命。霍光上官桀聞陵不肯回來,只好作罷。獨陵給蘇武書,乃是一篇答覆詞,文字卻酣暢淋漓。

  小子因陵未免負國,不遑錄及,但隨筆寫成一詩道:

  子卿歸國少卿降,【陵字少卿。】胡服何甘負故邦?
  獨有杜陵留浩氣,【蘇武杜陵人】忠全使節世無雙。

  蘇武回國以後,只隔一年,上官桀與霍光爭權,釀成大禍,連武子蘇元,亦一同坐罪。究竟為著何事?待小子下回敘明。

  *==*==*

  武帝能知霍光之忠,而不能知上官桀之奸,已為半得半失。光與桀同事有年,亦未克辨奸燭偽,反與之結兒女姻親;是可見桀之狡詐,上欺君,下欺友,手段固甚巧也。女孫不過六齡,乃由子安私托丁外人,運動蓋長公主,僥倖成功,得立為後。推原由來,光不能無咎,假使蓋長公主不得入宮,則六齡幼女,甯能驟登後位乎?

  至若蘇武丁年出使,皓首而歸,忠誠如此,何妨特授侯封,乃僅拜為典屬國,致為外人所藉口。陵復蘇武書中,亦曾述及,而後來燕王旦之謀反,亦借此罪光。光忠厚有餘,而才智不足,誠哉其不學無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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