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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執國法王恢受誅 罵座客灌夫得罪(2)


  乃吩咐左右駕車,自己又複入內,延至日影西斜,始出呼灌夫,登車並行。竇嬰已望眼欲穿,總算不虛所望,接著這位田丞相,延入大廳,開筵共飲。灌夫喝了幾杯悶酒,覺得身體不快,乃離座起舞,舒動筋骸。未幾舞罷,便語田蚡道:「丞相曾善舞否?」

  蚡假作不聞。惹動灌夫酒興,連問數語,仍不見答。夫索性移動座位,與蚡相接,說出許多譏刺的話兒。竇嬰見他語帶蹊蹺,恐致惹禍,連忙起扶灌夫,說他已醉,令至外廂休息。待夫出去,再替灌夫謝過。蚡卻不動聲色,言笑自若。飲至夜半,方盡歡而歸。【即此可見田蚡陰險。】

  自有這番交際,蚡即想出一法,浼令賓佐籍福,至竇嬰處求讓城南田。此田系竇嬰寶產,向稱肥沃,怎肯讓與田蚡?當即對著籍福,忿然作色道:「老朽雖是無用,丞相也不應擅奪人田!」

  籍福尚未答言,巧值灌夫趨進,聽悉此事,竟把籍福指斥一番。還是籍福氣度尚寬,別嬰報蚡,將情形概置不提,但向蚡勸解道:「魏其侯年老且死,丞相忍耐數日,自可唾手取來,何必多費唇舌哩?」

  蚡頗以為然,不復提議。偏有他人討好蚡前,竟將竇嬰灌夫的實情,一一告知,蚡不禁發怒道:「竇氏子嘗殺人,應坐死罪;虧我替他救活,今向他乞讓數頃田,乃這般吝惜麼?況此事與灌夫何干,又來饒舌,我卻不稀罕這區區田畝,看他兩人能活到幾時?」

  於是先上書劾奏灌夫,說他家屬橫行潁川,請即飭有司懲治。武帝答諭道:「這本丞相分內事,何必奏請呢!」

  蚡得了諭旨,便欲捕夫家屬,偏夫亦探得田蚡陰事,要想乘此訐發,作為抵制。原來蚡為太尉時,正值淮南王安入朝,蚡出迎霸上,密與安語道:「主上未有太子,將來帝位,當屬大王。大王為高皇帝孫,又有賢名,若非大王繼立,此外尚有何人?」

  安聞言大喜,厚贈蚡金錢財物,托蚡隨時留意。蚡原是騙錢好手。兩下裡訂立密約,偏被灌夫偵悉,援作話柄,關係卻是很大。何妨先發制人,徑去告訐。蚡得著風聲,自覺情虛,倒也未敢遽下辣手,當有和事老出來調停,勸他兩面息爭,才算罷議。

  到了元光四年,蚡取燕王嘉【劉澤子】女為夫人,由王太后頒出教令,盡召列侯宗室,前往賀喜。竇嬰尚為列侯,應去道賀,乃邀同灌夫偕往。夫辭謝道:「夫屢次得罪丞相,近又與丞相有仇,不如不往。」

  嬰強夫使行。且與語道:「前事已經人調解,諒可免嫌;況丞相今有喜事,正可乘機宴會,仍舊修好,否則將疑君負氣,仍留隱恨了。」

  【嬰為灌夫所累,也是夠了,此次還要叫他同行,真是該死!】

  灌夫不得已與嬰同行,一入相門,真是車馬喧闐,說不盡的熱鬧。兩人同至大廳,當由田蚡親出相迎,彼此作揖行禮,自然沒有怒容。未幾便皆入席,田蚡首先敬客,挨次捧觴,座上俱不敢當禮,避席俯伏。竇嬰灌夫,也只得隨眾鳴謙。嗣由座客舉酒酬蚡,也是挨次輪流。待到竇嬰敬酒,只有故人避席,余皆膝席。古人嘗席地而坐,就是賓朋聚宴,也是如此。膝席是膝跪席上,聊申敬意,比不得避席的謙恭。灌夫瞧在眼裡,已覺得座客勢利,心滋不悅,及輪至灌夫敬酒,到了田蚡面前,蚡亦膝席相答,且向夫說道:「不能滿觴!」

  夫忍不住調笑道:「丞相原是當今貴人,但此觴亦應畢飲。」

  蚡不肯依言,勉強喝了一半。夫不便再爭,乃另敬他客,依次挨到臨汝侯灌賢。灌賢方與程不識密談,並不避席。夫正懷怒意,便借賢泄忿,開口罵道:「平日毀程不識不值一錢,今日長者敬酒,反效那兒女子態,絮絮耳語麼?」

  灌賢未及答言,蚡卻從旁插嘴道:「程李嘗並為東西宮衛尉,今當眾毀辱程將軍,獨不為李將軍留些餘地,未免欺人?」

  這數語明是雙方挑釁,因灌夫素推重李廣,所以把程李一併提及,使他結怨兩人。偏灌夫性子發作,不肯少耐,竟張目厲聲道:「今日便要斬頭洞胸,夫也不怕!顧甚麼程將軍,李將軍?」

  狂夫任性,有何好處?座客見灌夫鬧酒,大殺風景,遂托詞更衣,陸續散去。竇嬰見夫已惹禍,慌忙用手揮夫,令他出去。【誰叫你邀他同來?】

  夫方趨出,蚡大為懊惱,對眾宣言道:「這是我平時驕縱灌夫,反致得罪座客,今日不能不稍加懲戒了!」

  說著,即令從騎追留灌夫,不准出門,從騎奉命,便將灌夫牽回。籍福時亦在座,出為勸解,並使灌夫向蚡謝過。夫怎肯依從?再由福按住夫項,迫令下拜,夫越加動怒,竟將福一手推開。蚡至此不能再忍,便命從騎縛住灌夫,迫居傳舍。座客等未便再留,統皆散去,竇嬰也只好退歸。蚡卻召語長史道:「今日奉詔開宴,灌夫乃敢來罵座,明明違詔不敬,應該劾奏論罪!」【好一個大題目。】

  長史自去辦理,拜本上奏。蚡自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追究前事,遣吏分捕灌夫宗族,並皆論死。一面把灌夫徙系獄室,派人監守。斷絕交通。灌夫要想告訐田蚡,無從得出,只好束手待斃。

  獨竇嬰返回家中,自悔從前不該邀夫同去,現既害他入獄,理應挺身出救。嬰妻在側,問明大略,亟出言諫阻道:「灌將軍得罪丞相,便是得罪太后家,怎可救得?」

  嬰喟然道:「一個侯爵,自我得來,何妨自我失去?我怎忍獨生,乃令灌仲孺獨死?」

  說罷,即自入密室,繕成一書,竟往朝堂呈入。有頃,即由武帝傳令進見。嬰謁過武帝,便言灌夫醉後得罪,不應即誅。武帝點首,並賜嬰食,且與語道:「明日可至東朝辯明便了。」

  嬰拜謝而出。

  到了翌晨,就遵著諭旨,徑往東朝。東朝便是長樂宮,為王太后所居,田蚡系王太後母弟,武帝欲審問此案,也是不便專擅,所以會集大臣,同至東朝決獄。嬰馳入東朝,待了片刻,大臣陸續趨集,連田蚡也即到來。未幾便由武帝禦殿,面加質訊,各大臣站列兩旁,嬰與蚡同至禦案前,辯論灌夫曲直。為這一番訟案,有分教:

  刺虎不成終被噬,飛蛾狂撲自遭災。

  欲知兩人辯論情形,俟至下回再表。

  *==*==*

  王恢之應坐死罪,前回中已經評論,姑不贅述。惟田蚡私受千金,即懇太後代為緩頰。誠使武帝明哲,便當默察幾微,撤蚡相位,別用賢良,豈徒拒絕所請,即足了事耶?況壹意誅恢,亦屬有激使然。非真知有公不知有私也。竇嬰既免相職,正可退居林下,安享天年,乃猶溷跡都中,流連不去,果胡為者!且灌夫好酒使性,引與為友,益少損多,無端而親田蚡,無端而忤田蚡,又無端而仇田蚡,卒至招尤取辱,同歸於盡,天下之剛愎自用者,皆可作灌夫觀!天下之遊移無主者,亦何不可作竇嬰觀也?田蚡不足責,竇嬰灌夫,其亦自貽伊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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