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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嗣帝祚董生進三策 應主召申公陳兩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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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與天同意者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被朘削,浸以大窮,死且不避,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繁,而奸邪之所以不可勝者也。公儀子相魯,至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之,曰吾已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紅讀如工。】 夫皇皇求財利,嘗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惟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禍患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無可為者矣。且臣聞《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僻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壹,法度可明,民乃知所從矣。 *** 這篇文字,最合武帝微意。武帝年少氣盛,好高騖遠,要想大做一番事業,振古爍今,可巧仲舒對策,首在興學,次在求賢,最後進說大一統模範,請武帝崇正黜邪,規定一尊,正是武帝有志未逮,首思舉行,所以深相契合,大加稱賞。當下命仲舒為江都相,使佐江都王非【景帝子,見前。】。【武帝既賞識仲舒,何不留為內用?】 丞相衛綰,聞得武帝嘉美仲舒,忙即迎合意旨,上了一本奏牘,說是各地所舉賢良,或治申韓學,申商韓非。或好蘇張言,無關盛治,反亂國政,應請一律罷歸。武帝自然准奏,除公孫弘嚴助諸人,素通儒學外,並令歸去,不得錄用。衛綰還道揣摩中旨,可以希寵固榮,保全祿位,那知武帝並不見重,反因他拾人牙慧,格外鄙夷。不到數月,竟將衛綰罷免,改用竇嬰為丞相。嬰系竇太后侄兒,竇太后嘗與景帝說及,欲令嬰居相位。景帝謂嬰沾沾自喜,量窄行輕,不合為相,所以終不見用。 武帝也未嘗定欲相嬰,意中卻擬重任田蚡,不過因蚡資望尚淺,恐人不服,並且嬰是太皇太后的兄子,蚡乃皇太后的母弟,斟情酌理,亦應先嬰後蚡,所以使嬰代相,特命蚡為太尉。太尉一官,前時或設或廢,惟周勃父子,兩任太尉,及遷為丞相後,並將官職停罷。武帝複設此官,明明是位置田蚡起見。蚡雖曾學習書史,才識很是平常,只有性情乖巧,口才敏捷,乃是他的特長。自從武帝授為武安侯,他亦自知才具不足,廣招賓佐,預為計畫。入朝時乃滔滔奏對,議論動人,武帝墮入彀中,錯疑他才能邁眾,欲加大位。為此一誤,遂惹出後來許多波瀾,連竇嬰也要被他排擠,斷送性命,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竇嬰田蚡,既握朝綱,揣知武帝好儒,也不得不訪求名士,推重耆英。適御史大夫直不疑免官,遂同舉代人趙綰繼任,並又薦入蘭陵人王臧,由武帝授為郎中令。趙王兩人,既已受任,便擬仿照古制,請設明堂辟雍。武帝也有此意,叫他詳考古制,採擇施行,兩人又同奏一本,說是臣師申公,稽古有素,應由特旨徵召,邀令入議。這申公就是故楚遺臣,與白生同諫楚王,被罰司舂。【見五十三回。】 及楚王戊兵敗自焚,申公等自然免罪,各歸原籍。申公魯人,歸家授徒,獨重詩教,門下弟子,約千餘人。趙綰王臧,俱向申公受詩,知師飽學,故特從推薦。武帝風聞申公重名,立即派遣使臣,用了安車蒲輪,束帛加璧,迎聘申公。 申公已八十余歲,杜門不出,此次聞有朝使到來,只好出迎。朝使傳述上意,齎交玉帛,申公見他禮意殷勤,不得不應召入都。既到長安,面見武帝,武帝見他道貌高古,格外加敬,當下傳諭賜坐,訪問治道,但聽申公答說道:「為治不在多言,但視力行何如。」 兩語說完,便即住口。武帝待了半晌,仍不聞有他語,兩語夠了。暗思自己備著厚禮,迎他到來,難道叫他說此二語,便算了事,一時大失所望,遂不欲再加質問,但命他為大中大夫,暫居魯邸,妥議明堂辟雍,及改曆易服與巡狩封禪等禮儀。申公已料武帝少年喜事,行不顧言,所以開口提出二語,待他有問再答。嗣見武帝不復加詢,也即起身拜謝,退出朝門。趙綰王臧,引申公至魯邸,叩問明堂辟雍等古制,申公微笑無言。綰與臧雖未免詫異,但只道是遠來辛苦,不便遽問,因此請師休息,慢慢兒的提議。那知宮廷裡面,發生一大阻力,不但議事無成,還要闖出大禍,害得二人失職亡身,這真叫做冒昧進階,自取禍殃哩。 原來太皇太后竇氏,素好黃老,不悅儒術,嘗召入博士轅固取示老子書。轅固尚儒絀老,猝然答說道:「這不過家人常言,無甚至理。」 竇太后發怒道:「難道定要司空城旦書麼?」 固知太后語意,是譏儒教苛刻,比諸司空獄官,城旦刑法,因與私見不合,掉頭自退。 固本善辯,從前與黃生爭論湯武,黃生主張放獄,固主張征誅,景帝頗袒固說;此番在竇太后前碰了釘子,還是不便力爭,方才退出。那竇太后怒氣未平,且因固不知謝過,欲加死罪,轉思罪無可援,不如使他入圈擊彘,俾彘咬死,省得費事。【惡之欲其死,全是婦人私見。】虧得景帝知悉,不忍固無端致死,特令左右借與利刃,方才將彘刺死。太后無詞可說,只得罷休。但每聞儒生起用,往往從中阻撓,所以景帝在位十六年,始終不重用儒生。 及武帝嗣位,竇太后聞他好儒,大為不然,複欲出來干預。武帝又不便違忤祖母,所有朝廷政議,都須隨時請命。竇太后對著他事,卻也聽令施行,只有關係儒家法言,如明堂辟雍等種種制度,獨批得一文不值,硬加阻止。冒冒失失的趙綰,一經探悉,便入奏武帝道:「古禮婦人不得預政,陛下已親理萬幾,不必事事請命東宮!」【處人骨肉之間,怎得如此直率!】 武帝聽了,默然不答。 看官聽說!綰所說的東宮二字,乃是指長樂宮,為太皇太后所居。長樂宮在漢都東面,故稱東宮。詮釋明白,免致閱者誤會。自從綰有此一奏,竟被太皇太后聞知,非常震怒,立召武帝入內,責他誤用匪人。且言綰既崇尚儒術,怎得離間親屬?這明明是導主不孝,應該重懲。武帝尚想替綰護辯,只說丞相竇嬰 、太尉田蚡並言趙綰多才,與王臧一同薦入,所以特加重任。 竇太后不聽猶可,聽了此語,越覺怒不可遏,定要將綰臧下獄,嬰蚡免官。武帝拗不過祖母,只好暫依訓令,傳旨出去,革去趙綰王臧官職,下吏論罪。擬俟竇太后怒解,再行釋放。偏竇太后指二人為新垣平,非誅死不足示懲,累得武帝左右為難。那知綰與臧已拚一死,索性自殺了事。【倒也清脫。】小子有詩歎道: 才經拜爵即遭災,禍患都從富貴來; 莫道文章憎命達,衒才便是殺身媒。 綰臧既死,竇太后還要黜免竇嬰田蚡。究竟嬰蚡曾否免官,待至下回再表。 *==*==* 武帝繼文景之後,慨然有為,首重儒生,而董仲舒起承其乏,對策大廷,裒然舉首。觀其三策中語,持論純正,不但非公孫弘輩可比,即賈長沙亦勿如也。武帝果有心鑒賞,應即留其補闕,胡為使之出相江都,是可知武帝之重儒,非真好儒也。第欲借儒生之詞藻,以文致太平耳。 申公老成有識,一經召問,即以力行為勉,譬如對症發藥,先究病源,惜乎武帝之諱疾忌醫,而未由針砭也。就令無竇太后之阻力,亦烏有濟?董生去,串公歸,而偽儒雜進,漢治不可問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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