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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縱反間範增致斃 甘替死紀信被焚(2)


  紀信又道:「大王若不用臣言,城破以後,玉石俱焚,臣雖死亦有何益?今只死了一臣,不但大王脫禍,就是許多將士,亦得全生,是一臣可抵千萬人性命,也算是值得了!」

  漢王尚遲疑未決,恐也是做作出來。紀信奮然道:「大王不忍臣死,臣終不能獨生,不如就此先死罷。」

  說著意拔劍在手,遽欲自刎。慌得漢王連忙下座,把他阻住,且向他垂涕道:「將軍忠誠貫日,古今無二,但願天心默佑,共得保全,更為萬幸。」

  紀信乃收劍答說道:「臣死也得所了。」

  漢王更召入陳平,與語紀信替死等情。陳平道:「紀將軍果肯替死,尚有何說!但也須添設一計,方保無虞。」

  漢王問有何策?平與漢王附耳數語,漢王自然稱妙。便由陳平寫了降書,囑使幹吏出城,齎書往謁項王。

  項王展書閱畢,便問漢使道:「汝主何時出降?」

  漢使道:「今夜便當出降了。」

  項王大喜,發放漢使,叫他複告漢王,不得誤約。否則明日屠城,漢使唯唯而去。項王便令鐘離昧等,領兵伺候,一俟漢王出來,就好將他拿下祭刀,鐘離昧等振起精神,眼巴巴的待著。

  時至黃昏,尚未見城中動靜,轉眼間已是夜半,方見東門大啟,放出多人,前後並無火炬,望將過去,好似穿著軍裝,滿身甲胄。大眾恐他詐降,忙將兵器高舉,向前攔阻。但聽得嬌聲高叫道:「我等婦女,無食無衣,只好趁著開門時候,出外求生,還望將軍們放開走路,賞我一線生機,將來當福壽雙全,公侯萬代!」【想都是陳平教他。】

  楚兵仔細一瞧,果然是婦人女子,老少不同,有的是雞皮白髮,有的是蟬鬢朱顏,隻身上都披著敝甲,扭扭捏捏,好看得很,禁不住驚異起來。又問他出城逃生,如何有這種異裝?婦女統答說道:「我等沒有衣穿,不得已將守兵棄甲,取來禦寒,幸請勿怪!」

  楚兵聽說,雖然釋去疑團,總不免少見多怪,暗暗稱奇。大眾分立兩旁,讓開走路,看他過去,且個個睜著饞眼,見有姿色的嬌娃,恨不將他摟抱過來,圖些快樂。更奇怪的是這種婦女,陸續不絕,過了一班,又是一班,連連絡絡,魚貫而出,一時傳為奇觀。卻是楚軍的眼福。甚至西南北三方的楚兵,亦都趨至東門,來看熱鬧。楚將也道是東門大啟,漢王總要出降,不必顧著營寨,但教趨候東門左右,不使漢王走脫,就好算得盡職,所以兵士到來,將吏等亦皆踵至。那漢王就潛開西門,帶著陳平張良,及夏侯嬰樊噲等,溜了出去,但留御史大夫周苛,裨將樅公,與前魏王豹同守滎陽,保住城池。

  楚兵毫無所聞,專在東門叢集,尚見紛紛婦女出來,好多時才得走完,約莫有二三千人。天色已將黎明了,城中始有兵隊繼出,還執著旌旗羽葆,徐徐行動。又走了好一歇,【無非推延時刻,好使漢王遠颺。】方來了一乘龍車,當中端坐一位王者,黃屋左纛,前遮後擁,面目模糊難辨。楚將楚兵,總道是漢王來降,都替項王喜歡,高呼萬歲,喧聲如雷。待至龍車推近楚營,並不見漢王下車,大眾不免驚疑,入報項王。項王親自出營,張開那重瞳炬目,審視車中,那車內仍無動靜,不由的大怒道:「劉邦莫非醉死,見我親出,尚端坐如木偶麼?」

  說著,便喝令左右,用著火炬,環照車中。但見坐著這位人物,衣服雖似漢王模樣,面貌卻與漢王不同,因厲聲叱問道:「汝是何人,敢來冒充漢王?」

  車中人才應聲出答道:「我乃大漢將軍紀信。」

  說了一語,又複停住。【一語已足千秋。】

  項王越覺咆哮,大罵不止。紀信反呵呵笑說道:「項羽匹夫,仔細聽著!我王豈肯降汝?今已早出滎陽,往招各路兵馬,來與汝決一雌雄,料汝總要失敗,必為我王所擒,汝若知己,不若趕緊退去,尚得免死。」

  項王氣極,麾令軍士齊集火炬,燒毀來車。軍士應命,環車縱火,烈焰飛騰,車中麾蓋,統皆燃著。紀信在車中大呼道:「逆賊項羽,敢弑義帝,複要焚殺忠臣,我死且留名,看汝死後何如?」

  說至此,身上已經被火,仍然忍痛端坐,任他延燒,霎時間皮焦骨爛,全車成灰,一道忠魂,已往九霄雲外去了。

  項王急欲入城,不料城門已閉,城上又滿列守卒,整備矢石,抵禦楚軍。項王督兵再攻,城中兵糧雖少,卻靠著周苛樅公兩人,誓死固守,振作士氣,連番放箭擲石,不使楚軍近城。楚軍攻撲數次,終被擊退。周苛更與樅公商議道:「我等奉了王命,留守此城。城存與存,城亡與亡,倉中尚有積粟數十石,總有旬日可以支持,但恐魏豹居心反復,或被楚兵勾通,作了內應,那時防不勝防,難免失手,不如把他殺死,除絕內患。就使我王將來,責我擅殺,我等也好據實答覆,萬一我王不肯赦宥,我也寧可完城坐罪,比那亡城死敵,好得多了!」

  樅公也是一個忠臣,當即贊成,惟說是欲誅魏豹,須要乘他不備,從速下手。周苛遂想出一法,托言會議軍情,召豹入商。豹未曾預料,坦然趨至,周苛樅公,迎他入座。才說數語,就被周苛拔出佩劍,砍將過去。豹不及閃避,立致受傷,還想負痛逃走,又由樅公取劍一揮,劈倒地上,了結性命。【該死久矣。】

  豹母已死,豹妾薄氏,又由漢王帶去,無人出來領屍。周苛索性陳屍軍中,聲言豹有異心,因此加誅,如有怯戰通敵等情,當與豹一同科罪。軍吏等統皆咋舌,不敢少懈。嗣是拚死拒敵,戮力同心,竟得將一座危城,兀自守住。周苛見眾心已固,方將豹屍收殮埋葬,自與樅公分陴固守。

  項王怎肯舍去?還想並力破城。會有偵騎走報,漢王向關中徵兵,馳出武關,竟向宛洛進發。說得項王驚愕失常,奮袂起座道:「劉邦詭計甚多,我中他詐降計,被他走脫,今複移兵南下,莫非又去攻我彭城?我應急往攔截為是。」

  隨即傳令將士,撤圍南行。

  究竟漢王何故轉出武關,說來也有原因。漢王用陳平密計,東放婦女出城,誤人耳目,西向成皋馳去,不見楚兵追擊,幸得安抵成皋。旋聞紀信被焚,且悲且恨,遂向關中招集兵馬,再擬出救滎陽,替信報仇。可巧有一轅生,入白漢王道:「大王不必再往滎陽,但教出兵武關,南向宛洛,項王必慮大王複襲彭城,移兵攔阻,滎陽自可解圍,成皋亦不致吃緊。大王遇著楚兵,更當堅壁勿戰,與他相持數月,一可使滎陽成皋,暫時休息,二可待韓信張耳,平定東北,前來會師,然後大王再還滎陽,合軍與戰,我逸彼勞,我盈彼竭,還怕不能破楚嗎!」

  漢王道:「汝言頗有至理,我當依議便了。」

  於是出師武關。到了宛城,果聞項王引兵前來,連忙命軍士豎柵掘濠,立定營壘,待至楚軍逼近,已經預備妥當,好同他堅持過去。小子有詩詠道:

  到底行軍在運籌,尚謀尚力總難侔,
  深溝高壘堅持日,不怕雄兵不逗遛?

  欲知項王曾否進攻,容待下回分解。

  *==*==*

  陳平致死範增,稱為六出奇計之二,請捐金以間項王,一也,進草具以待楚使,二也。吾謂此計亦屬平常,項王雖愚,度亦不至遽為所欺,或者范增應該畢命,遂致項王動疑,迫令道死耳。夫範增事項數年,于項王之殘暴不仁,未聞諫止,而且老猶戀棧,可去不去,安知非天之假手陳平,使之用謀斃增乎?鄛人之立祠致祭,實為無名,死而有知,恐亦愧享廟食矣!彼紀信之甘代漢王,捨身赴難,脫漢王於圍城之中,而自致焚死,此為漢室之第一忠臣。及漢已定國,功臣多半封侯,而獨不聞有追恤紀信之典,漢王其真寡恩哉!范增有祠,而紀信無祠,此古今仁人智士,所以有不平之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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