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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脫楚厄幸遇戚姬 知漢興拚死陵母(2)


  漢王方張目外顧,果然兩孩非別,乃是親生的子女,便命嬰叫他過來。嬰下車招呼,抱登車上,當由漢王問明情由,兩孩謂與祖父母親等,避難出奔,想來尋訪我父,途次被亂兵沖散,遂致分離,今祖父母親,已不知何處去了。漢王又驚又喜,更問及昨宵情狀,兩孩答道:「兒等已離家兩日,夜間統借宿別村。今日出門行路,偏偏撞著亂兵,祖父失散,母親等又忽然不見,幸虧遇著父親!」

  說到親字,淚下不止。【你的父親,昨夜卻快活得很。】

  漢王也為動容。

  正敘談間,夏侯嬰忽驚報道:「那邊有旗幟飄揚,莫非楚兵追來麼?」

  漢王急著道:「快走罷!」

  嬰也覺著忙,自至漢王車後,親為漢王推車,向前飛奔。後面果有楚兵追至,首將叫做季布,前來趕拿漢王。漢王走一程,季布追一程,一走一追,看看將及。漢王恐車重行遲,竟將子女推墮車下。夏侯嬰見了,仍然左提右挈,把兩孩抱置車中。俄而漢王又將兩孩推落,夏侯嬰再把兩孩扶載,接連有好幾次,惹得漢王怒起,顧叱夏侯嬰道:「我等危急萬分,難道還要收管兩孩,自喪性命麼?」

  嬰抗答道:「這是大王親生骨肉,奈何棄去?」

  漢王更加懊惱,拔出劍來,欲殺夏侯嬰。【何以粗暴乃爾!】嬰閃過一旁,見兩孩複被漢王踢下,索性令別將禦車疾馳,自己伸展左右兩腋,輕輕挾住兩孩,一躍上馬,隨王走免。楚將季布,追趕不及,也只好領兵回去。

  漢王見追兵去遠,稍稍放心,夏侯嬰亦策馬馳至,兩下會敘,決向下邑投奔。下邑在碭縣東,曾由漢王妻兄呂澤,帶兵駐紮。漢王與夏侯嬰挈了子女,從間道行至下邑,呂澤正派兵探望,見了漢王,當然迎入,漢王方得了一個安身的地方。已而漢將等聞王所在,陸續趨集,勢又漸振。惟調查各路諸侯消息,殷王司馬卬已經陣亡,塞王司馬欣,與翟王董翳,又複降楚。韓趙河南各路殘兵,亦皆散歸。這雖是關係不小,但尚隨合隨離,不足深恨。最關緊要的,乃是漢王父太公,及妻呂氏等人,好多日不聞音信。仔細探聽,已被楚軍擄掠去了。

  原來太公帶領家眷,避楚奔難,子婦孫女以外,尚有舍人審食其相從。【食其亦讀為異基。】大家扮做難民,鬼鬼祟祟,從僻路潛行出去,首二日還算平安,晝行夜宿,不過稍受一些辛苦。至第三日早起,又複啟行,約越數裡,適來了許多楚兵,慌忙避開。偏偏楚兵隊裡,有幾個認識太公,及漢王妻呂氏,竟一哄過來,把他兩人拘住。審食其不肯舍去,也為所拘,餘皆走散。

  漢王僅得子女二人,所有兄弟親族,又俱未見,更聞得老父嬌妻,為敵所虜,生死未蔔,忍不住號啕起來。旋經諸將解勸,勉強收淚,乃引眾轉趨碭縣,再著偵騎往探,尋問太公呂氏音信。後來接得確音,才知二人在楚軍中,尚幸未死,只項羽視為奇貨,留作抵押,要想漢王往降。漢王怎肯身入虎口,只得暫從割捨,徐圖良策。【妻子可以割捨,老父亦可割捨嗎?】

  過了數日,複接王陵哀報,乃是老母被掠,伏劍身亡,現願奉母遺命,事漢無二,誓報大仇云云。漢王聽著,悲喜交並,當下複書勸慰,叫他節哀順變,協力復仇。一面啟節西行,道出梁地,複得楚軍進攻消息,且懼且忿,特召集將佐,商議退敵方法。將佐等甫經敗衄,未敢主戰,彼此相覷,不發一言。

  漢王勃然道:「我情願棄去關東,分授豪傑,但不知何人肯為效力,破楚立功,得享受此關東土地呢!」

  道言甫畢,即有一人接口道:「九江王英布,與楚有隙,彭越助齊據梁,兩人皆有大材,可以招致,使為我用。若大王部下,莫如韓信,大王果將關東土地,分給英布彭越韓信三人,彼必感激思奮,願出死力,項羽雖強,也容易破滅了。」

  漢王見獻計的人,就是張良,便連聲稱善,並顧問左右道:「何人能為我往說九江王,使他背楚從我?」

  旁有謁者隨何,【謁者二字,系秦官名,漢亦仍之。】挺身出應,自願前往。漢王乃派吏二千人,與何偕行,何即領命去訖。漢王複向韓彭兩軍,派使求援,自引兵由梁至虞,由虞至滎陽。滎陽為河右要衝,不得不就此扼住,阻楚西進。漢王命部眾屯駐城外,自入城中安歇。

  才閱一宵,忽來了一員將弁,素衣素服,踉蹌趨入,拜倒漢王座前,嗚咽不止。漢王急忙審視,見是沛中故友王陵,當即離座扶起,延令旁坐。陵且泣且語道:「臣與逆賊項羽,不知有何宿世冤仇,既逼我母自殺,還要將我母遺骸,付諸鼎烹,臣憤不欲生,願大王撥助雄師,與臣偕行,若不將賊羽碎屍萬段,誓不甘休!」

  漢王愕然道:「項羽竟這般殘忍麼?不但君欲報仇,就是我與君多年故交,亦當替君出力。況我的衰父弱妻,亦陷沒羽軍,存亡難料,怎好不前去救應?只恨我軍新敗,還須搜乘補闕,募兵添將,方好前去爭鋒,一鼓破賊。否則彼強我弱,彼眾我寡,再若一敗,不堪收拾了!」

  王陵仍然流涕,又由漢王慰諭一番,擬俟韓信等兵馬到來,便當出發。陵亦無可奈何,只好含淚拜謝。惟陵母也是個女中豪傑,何故自殺,何故被烹,小子應該補敘大略,表明烈婦情形。【補筆斷不可少。】

  陵母為羽所虜,羽留置軍營,脅她招降王陵,陵母不肯作書,由羽使人馳往陽夏,假傳陵母遺命,囑陵棄漢歸楚。陵料有詐謀,且亦不願降羽,乃遣歸楚使,另派心腹往楚省母,探明虛實。陵使到了彭城,無從與陵母相見,不得已進謁項羽,傳述陵言,願見陵母,羽即喚陵母出見,使他東向坐著,面諭陵使,叫陵即日來降,保全母命。

  陵母對著項羽面前,不便直述己見,只得支吾對付,敷衍數語。及陵使辭歸,陵母假送使為名,步出轅門。直至使人將要登車,向母拜別,陵母流淚與語道:「煩使人傳語陵兒,叫他善事漢王,漢王寬厚得民,將來必有天下,吾兒切勿顧念老婦,懷著二心,言已盡此,老婦當以死相送了。」

  使人尚不知陵母已具死意,還道是一時憤語,不足介懷,但說了尊體保重四字,匆匆上車。那知陵母袖中,取出一柄亮晃晃的匕首,向西叫了兩聲陵兒,便咬著牙關,把匕首向頸上一橫,喉管立斷,鮮血直噴,【好一位志節高超的老母!】撞倒車旁,一命歸陰去了!【比漂母更高一倍。】使人不及施救,並恐連害自身,疾馳而去。項羽正差人出視陵母,見了陵母言動等情,也為驚愕。至陵母已死,即刻入報,項羽大怒,喝令左右,舁入陵母屍首,擲置鼎鑊,用火一燒,頃刻糜爛,羽才算泄忿。但人已死去,烹亦何益?徒使王陵聞知,越加痛恨,這真叫做冤仇不解,越結越深呢。

  漢王專待韓信等來援,韓信果然率兵來會,還有丞相蕭何,也遣發關中守卒,無論老弱,悉詣滎陽,人數又至十余萬。漢王大喜,遂使韓信統軍留著,阻住楚鋒,自引子女還櫟陽。韓信究竟能軍,出與楚兵連戰三次,統獲勝仗。一次是在滎陽附近,二次是在南京地方,南京系春秋時鄭京,與近今之江寧不同。三次是在索城境內,楚兵節節敗退,不敢越過滎陽。

  韓信複令軍士沿著河濱,築起甬道,運取敖倉儲粟,接濟軍糧,漸漸的兵精糧足,屹成重鎮。漢王到了櫟陽,連得韓信捷報,放心了一大半,遂立子盈為太子,大赦罪犯,命充兵戍。太子盈年只五歲,使丞相蕭何為輔,監守關中。且立宗廟,置社稷,一切舉措,俱委蕭何便宜行事。何慨然受命,願在關中轉漕輸粟,擔任兵餉,並請漢王仍往滎陽,督兵東討。漢王依議,乃與蕭何囑別,複東往滎陽去了。小子有詩贊蕭丞相道:

  從龍帶甲入關中,轉粟應推第一功,
  為語武夫休擊柱,發蹤指示孰如公?

  漢王再到滎陽,究竟如何東討,且看下回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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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王既入彭城,應該亟迎老父,乃耽戀美人寶貨,置酒高會,匪特不知有親,並且不知有敵,何其昏迷乃爾!睢水之敗,乃其自取,太公呂後之被擄,亦何莫非漢王致之?況孑身避難,一遇戚女,即興諧歡,父可忘,妻可棄,兄弟家族可不顧,將帥士卒可不計,而肉欲獨不可不償,漢王亦毋乃不經乎?惟當時項王暴虐,各諸侯亦不足有為,蒼蒼者天,乃不得不屬意漢王,大風之起,已有特徵。陵母以一婦人,獨能見微知著,拚死囑兒,是真一女中丈夫,非庸嫗所得同日語也。本回敘及戚姬,所以原人彘之禍,不沒陵母,所以揚彤幃之光,詳正史之所略,而懲勸之意寓於中,是亦一中壘之遺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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