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蔡東藩 > 前漢演義 | 上頁 下頁
第九回 充屯長中途施詭計 殺將尉大澤揭叛旗(2)


  大眾本想前去探察,無如時當夜半,天色陰沈得很,路中又泥滑難行,再加營中有令,不准夜間私出,那時只好回營再睡。越想越奇,又驚又恐,索性都做了反舌無聲,一同睡熟了。

  看官欲知魚書狐嗥的來歷,便是陳勝吳廣兩人的詭計。【倒戟而出。】

  陳勝先私寫帛書,夜間偷出營門,尋得漁家魚網中,蓄有大魚,料他待旦出售,便將帛書塞入魚口。待魚汲入腹中,勝乃悄悄回營。大澤鄉本乏市集,自經屯卒留駐,各漁家得了魚蝦,統向營中兜銷,所以這魚即被營兵買著,得中勝計。至若狐嗥一節,也是陳勝計劃,囑令吳廣乘夜潛出,帶著燈籠,至古祠中偽作狐嗥,惑人耳目。古祠在西北角上,連日天雨,西北風正吹得起勁,自然傳入營中,容易聽見。後人把疑神見鬼等情,說做篝火狐鳴,便是引用陳勝吳廣的古典。

  陳勝既行此二策,即與吳廣暗察眾情,多是背地私語,以訛傳訛,有的說是魚將化龍,故有此變,有的說是狐已成仙,故能預知。只勝廣兩人,相視而笑,私幸得計。好在營中的監督大員,雖有將尉二員,卻是一對糊塗蟲,他因天雨難行,無法消遣,只把那杯中物作為好友,鎮日裡兩人對飲,喝得酩酊大醉,便即睡著,醒來又是飲酒,醉了又睡,無論甚麼事情,一概不管,但令兩屯長自去辦理,無暇過問。勝廣樂得設法擺佈,又在營中買動人心,一衣一食,都與部卒相同,毫不克扣。部卒已願為所用,更兼魚書狐鳴種種怪異,尤足聳動觀聽,益令大眾傾心。

  陳勝見時機已至,又與吳廣定謀,乘著將尉二人酒醉時,闖入營帳,先由廣趨前朗說道:「今日雨,明日又雨,看來不能再往漁陽。與其逾限就死,不如先機遠揚,廣特來稟知,今日就要走了。」

  將尉聽著,勃然怒道:「汝等敢違國法麼?欲走便斬!」

  廣毫不驚慌,反信口揶揄道:「公兩人監督戍卒,奉令北行,責任很是重大,如或愆期,廣等原是受死,難道公兩人尚得生活麼?」

  這數句話很是利害,惹得一尉用手拍案,連聲呼笞。一尉還要性急,索性拔出佩劍,向廣揮來。廣眼明手快,飛起一腳,竟將劍踢落地上,順手把劍拾起,搶前一步,用劍砍去,正中將尉頭顱,劈分兩旁,立即倒斃。還有一尉未死,咆哮得很,也即拔劍刺廣。廣又持劍格鬥,一往一來,才經兩個回合,突有一人馳至將尉背後,喝一聲著,已把將尉劈倒,接連又是一刀,結果性命。這人為誰?便是主謀起事的陳勝。

  勝廣殺死二尉,便出帳召集眾人,朗聲與語道:「諸君到此,為雨所阻,一住多日,待到天晴,就使星夜前進,也不能如期到漁。失期即當斬首,僥倖遇赦,亦未必得生。試想北方寒冷,冰天雪窖,何人禁受得起?況胡人專喜寇掠,難保不乘隙入犯。我等既受風寒,又攖鋒刃,還有甚麼不死!丈夫子不死便罷,死也要死得有名有望;能夠冒死舉事,才算不虛此一生。王侯將相,難道必有特別種子麼?」

  大眾見他語言慷慨,無不感動,但還道二尉尚存,一時未敢承認,只管向帳內探望,似有顧慮情狀。勝廣已經窺透,又向眾直言道:「我兩人不甘送死,並望大眾統不枉死,所以決計起事,已將二尉殺死了。」

  大眾到此,才齊聲應道:「願聽尊命!」

  勝廣大喜,便領眾人入帳,指示二尉屍首,果然血肉模糊,身首異處。當由陳勝宣令,梟了首級,用竿懸著。一面指揮大眾,在營外辟地為壇,眾擎易舉,不日告成。就將二尉頭顱,做了祭旗的物品。旗上大書一個楚字。陳勝為首,吳廣為副,餘眾按次並列,對著大旗,拜了幾拜,又用酒為奠。奠畢以後,並將二尉頭上的血瀝,滴入酒中,依次序飲,大眾喝過同心酒,當然對旗設誓,願奉陳勝為主,一同造反。勝便自稱將軍,廣為都尉,登壇上坐,首先發令,定國號為大楚。再命大眾各袒右臂,作為記號。一面草起檄文,詐稱公子扶蘇,及楚將項燕,已在軍中,分作主帥。【項燕與秦為仇,死于楚難,假使不死,寧有擁戴扶蘇之理。陳勝雖智,計亦大謬。】

  檄文既發,就率眾出略大澤鄉。鄉中本有三老,又有嗇夫,見第二回。聽得陳勝造反,早已逃去。勝即把大澤鄉占住,作為起事的地點。居民統皆散走,家中留有耜頭鐵耙等類,俱被大眾掠得,充作兵器,尚苦器械不足,再向山中斬木作棍,截竹為旗。忙碌了好幾日,方得粗備軍容。老天卻也奇怪,竟放出日光,掃除雲翳,接連晴了半個月,水勢早退,地上統幹乾燥燥,就是最低窪的地方,也已滴水不留。【老天非保佑陳勝,實是促秦之亡。】

  大眾以為果得天助,格外抖擻精神,專待出發。各處亡命之徒,複陸續趨集,來做幫手。於是陳勝下令,麾眾北進。原來大澤鄉屬蘄縣管轄,勝既出兵略地,不得不先攻蘄縣。蘄縣本非險要,守兵寥寥無幾,縣吏又是無能,如何保守得住?一聞勝眾將至,城內已驚惶得很,結果是吏逃民降。勝眾不煩血刃,便已安安穩穩的據住縣城。再令符離人葛嬰,率眾往略蘄東,連下銍鄼苦柘及譙縣,聲勢大震。沿路收得車馬徒眾,均送至蘄縣,歸勝調遣。

  勝複大舉攻陳,有車六七百乘,騎兵千余,步卒數萬人,一古腦兒趨集城下。適值縣令他出,只有縣丞居守,他卻硬著頭皮,招集守兵,開城搦戰。勝眾一路順風,勢如破竹,所有生平氣力,未曾施展,完全是一支生力軍。此次到了陳縣,忽見城門大開,竟擁出數百人馬,前來爭鋒,勝眾各摩拳擦掌,一擁齊上,前驅已有刀槍,亂砍亂戳,兇橫得很。後隊尚是執著木棍,及耜頭鐵耙等類,橫掃過去。守兵本是單弱,不敢出戰,但為縣丞所逼,沒奈何出城接仗。偏碰著了這班暴徒,情形與瘈犬相似,略一失手,便被打翻,稍一退步,便被沖倒,數百兵馬,死的死,逃的逃,縣丞見不可敵,也即奔還。那知勝眾緊緊追入,連城門都不及關閉。害得縣丞無路可奔,不得不翻身拚命,畢竟勢孤力竭,終為勝眾所殺。縣丞身食秦祿,不得謂非忠良。

  勝與吳廣聯轡入城,也想收拾人心,禁止侵掠,各處張貼榜示,居然說是除殘去暴,伐罪吊民。過了數日,複號召三老豪傑共同議事,三老豪傑聞風來會,由勝溫顏召入,問及善後事宜。但聽得眾人齊聲道:「將軍披堅執銳,伐無道,誅暴秦,複立楚國社稷,功無與比,應即稱王,以副民望。」

  這數句話正中勝意,只一時不便應允,總要退讓數語,方可自表謙恭。當下說了幾句假話,引起三老豪傑的嘩聲,彼譽此頌,一再勸進。勝正要允諾,忽外面有人入報,說有大樑二士,前來求見。勝問過姓名,便向左右道:「這二人也來見我麼?我素聞二人賢名,今得到此,事無不成了。」

  說著即命左右出迎,且親自起座,下階佇候。正是:

  飾禮甯知真下士?偽恭但欲暫欺人。

  畢竟大樑二士姓甚名誰,容待下回詳報。

  *==*==*

  暴秦之季,發難者為陳勝吳廣,而陳勝尤為首謀。是勝之起事,實暴秦存亡之一大關鍵也。勝一耕傭,獨具大志,不可謂非軼類材。但觀其魚腹藏書,及篝火狐鳴之術,亦第足以欺愚夫,而不足以服梟傑。況其徒貪富貴,孳孳為利,子輿氏所謂蹠之徒者,勝其有焉。惟因暴秦無道,為民所嫉,史家所以大書曰;陳勝吳廣,起兵於蘄,實則皆為叛亂之首而已。殺將驅卒,斬木揭竿,亂秦有餘,平秦不足。本書之不予勝廣,其好治抑亂之心,已寓言中,正不徒以文字見長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