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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阬深谷諸儒斃命 得原璧暴主驚心(2)


  從來富可致貴,錢足通靈,不知如何運動官長,竟將他奏聞始皇,說他專心畜牧,因致巨富。【若非阿堵物上獻,則倮本販夫,為秦所賤,怎得仰邀封賞。】好容易得了一道恩詔,竟比倮為封君,准他按時入都,得與群臣同班朝賀,號為朝請。一介賈豎,居然參入朝班,豈非異數?

  那寡婦清青年守節,靠著祖傳的丹穴,作為生計,克勤克儉,享有鉅資,她恐盜賊搶劫,也隨時取出金帛,饋送官吏。官吏也派兵保護,嚴拒盜賊,又複代為出奏,說她如何矢志,如何持家。始皇平日未嘗不好色宣淫,獨對著民間婦女,偏要他男女有別,謹守防閑。既得巴郡奏舉,便下一特旨,叫寡婦清入朝見駕。寡婦清是個女中丈夫,聞命以後,一些兒沒有驚惶,當即帶著行囊,乘傳入都,沿途守吏,因寡婦清由朝廷徵召,來歷很大,當然不敢怠慢,一切照料,格外周到。【婦人就征,卻是難得。】

  寡婦清既至咸陽,就將囊中所貯白鏹,散給始皇心腹,當有人代為稱譽,預達始皇。【無非是要錢財做出。】始皇即命引見,寡婦清放膽進去,跪下丹墀,九叩三呼,均皆合節。

  始皇見她楚楚有禮,特垂青眼,命她起身,且囑左右取過金墩,賜令旁坐。秦朝制度,階級很不平等,就是當朝丞相,也只得在旁站立,從不聞有賜坐等情。偏這位巴蜀婦人,初次登殿,竟沐這般厚恩,居然以客禮相待,引得兩旁文武,無不驚奇。及始皇好言慰問,寡婦清亦應對周詳,並無倉皇態度。始皇甚喜,優加賞賜。經清起身拜謝,便欲告辭,又由始皇留住數日,使得周遊咸陽宮,然後命歸。一別出都,長途無恙,又由官吏沿路歡送,供應與前相同。至清既歸家,即有郡守前來問候,據言朝命複下,當為夫人築一懷清台,旌揚貞節。寡婦清倍加欣慰。果然不日興工,即就寡婦清所居鄉中,倚山建築,造成一台,顏曰懷清。至今蜀中名為臺山,或稱貞女山,便是秦時寡婦清居處。事且慢表。

  再說始皇三十六年,熒惑守心【焚惑與心皆星名。】,有流星墜於東郡,化成一石,石上留有字跡,好象有人雕鐫。仔細認明,乃是「始皇帝死而地分」,共得七字,這事雖屬希奇,究竟無關緊要,似不必報達朝廷。無如始皇嘗下命令,凡世間無論何事,俱由地方官奏聞,不准隱匿。東郡郡守,既得將怪石驗明,不敢不報。始皇大怒道:「甚麼怪石!大約是莠民呪我,刻石成詞,非派員查明,不能懲奸!」

  說著,即遣禦史速往東郡,嚴行究治。禦史奉詔,立即出發,馳往東郡,傳問石旁人民,統說是天空下墜,無人刻字。禦史但務嚴酷,拷訊多日,不得實供,因即使人馳報。誰知始皇還要刻毒,即日傳詔,飭將石旁居民,全體誅戮,並將怪石毀去。禦史遵詔施行,又晦氣了許多百姓,身首兩分,石頭也遭劫火,變成泥沙,事畢覆命。始皇單怕一個死字,雖將石頭滅跡,心中尚覺不快。乃使博士各詠仙真人詩,共若干首,無非是長生不死等語,當下付與樂人,叫他譜入管弦,作為歌曲。每出遊幸,即令樂工歌彈,消遣愁懷。【也是無聊之極思。】

  到了秋日,有使臣從關東來,經過華陰,出平舒道,忽有一人持璧相授,且與語道:「可替我贈滈池君,今年祖龍當死。」

  使臣愕然不解,再欲詳問,那人倏然不見,驚得使臣莫名其妙。顧視手中,璧仍攜著,未嘗失去。料知事必有因,只好入都報聞。始皇把璧取視,璧上也沒有甚麼怪異,一面摩挲,一面思量,好多時才啟口道:「汝在華陰相遇,定是華山腳下的山鬼,山鬼有何智識。就使稍有知覺,也不過曉得眼前情事,至多不出一年,何足憑信!」

  使臣不敢多言,默然自退。始皇又自言自語道:「祖龍兩字,寓何意義?人非祖宗,身從何來?是祖字應該作始字解;龍為君象,莫非果應在我身不成!」

  繼又自慰道:「祖龍是說我先人,我祖亦曾為王,早已死去,這等荒誕無稽的說話,睬他甚麼?」【恰有此種心理,一經作者摹寫,比史家敘得有味。】

  當下將璧交與禦府,府中守吏,卻認得此禦府故物,謂從前二十八年時,東行渡江,曾將此璧投水祀神,今不知如何出現,也覺不解。始皇聽了,越覺心下動疑,躊躇莫決。不得已召入太蔔,叫他虔誠卜卦,辨定吉凶。太卜遂向神禱告,演出龜兆,證諸三易,連山、歸藏、周易,號為三易。辭義多半深奧,未盡明瞭。太蔔不便直告,但雲遊徙最吉。仍是迎合上意。始皇暗想,我可遊不可徙,民可徙不可遊,不如我遊民徙,雙方並作,當可趨吉避凶。但又恐山鬼所言,今年當死,一或出遊,未免遭人暗算,我且在年內徙民,年外出遊,便可無慮了。

  於是頒詔出去,命將內地百姓三萬家,分徙河北榆中。百姓並無事故,又要離鄉背井,扶老攜幼,辛辛苦苦的曆碌奔波,這種不幸情事,真是出諸意外,沒奈何吞聲飲恨,遵旨移徙去了。

  秋去冬來,便經殘臘,始皇只恐致死,深居簡出。靜養了好幾月,居然疾病不作,安穩過年。一出正月,即夏正十月。始皇心寬體泰,把數月間的驚惶情態,已盡消釋,便即下詔出巡。史稱始皇三十七年十月東巡,同年七月至沙邱而崩,想是編年准諸秦法,紀月准諸夏正,否則,十月之後,何又有七月耶。這番巡行,卻是不循原轍,特向東南出發。法駕具備,但留右丞相馮去疾居守。本擬令少子胡亥,與去疾同在都中,偏胡亥年已弱冠,也想從父出遊,一擴眼界,便即稟請乃父,託名隨侍,乞許偕行。始皇本愛憐少子,又見他具有孝思,欣然允諾,遂令他隨著,陪輦出都。所有侍從人等,不勝縷述。最著名的乃是左丞相李斯,及中車府令趙高。

  趙高是一個閹豎,在宮服役,生性非常刁猾,善伺人主顏色,又能強記秦朝律令,凡五刑細目若干條,俱能默誦。始皇嘗披閱案牘,遇有刑律處分,稍涉疑義,一經趙高在旁參決,無不如律。始皇就說他明斷有識,強練有才,竟漸加寵信,擢為中車府令,且使教導少子胡亥,判決訟獄。胡亥少不更事,又是個皇帝愛子,怎肯靜心去究法律?一切審判,均委趙高代辦。趙高熟悉始皇性情,遇著刑案,總教嚴詞鍛煉,就使犯人無甚大罪,也說他死有餘辜。一面奉承胡亥,導他淫樂,所以始皇父子,並皆稱趙高為忠臣。高越加橫恣,漸漸的招權納賄,舞法弄文,不料事被發覺,竟為始皇所聞,飭令參謀大臣蒙毅,審訊高罪。毅依罪定讞,應該處死,偏始皇格外加憐,念他前時勤敏,特下赦書,不但貸他一死,並且賞還原官。【偏是此人不死。】此次胡亥從行,趙高也一同相隨。為了閹人驂乘,遂至貽禍無窮。小子有詩歎道:

  休言天道本微茫,假手閹人複帝綱;
  若使僉壬先伏法,強秦何至遽論亡。

  欲知始皇出巡後事,待至下回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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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皇之殺人多矣,而心計之刻毒,莫如坑儒,即其亡國之禍根,亦實自坑儒始。儒不坑,則扶蘇不致進諫,扶蘇不諫,則不致外出,而後日趙高矯詔之事,亦不致發生。始皇道死,扶蘇繼立,秦其猶可不亡乎!然始皇能殺諸生。而不能殺一趙高,所謂人有千算,天教一算者非與?或謂始皇生平,非無小惠:烏氏倮之比為封君,巴寡婦之待以客禮,亦為後世庸主所未逮。不知巴寡婦尚屬可能,烏氏倮何足致賞?賞罰不明,倒行逆施,適以見其昏謬耳。況濫殺石旁居民,肝腦塗地,若再不死,民命曷存?至若歸璧一事,似近荒誕,但乖氣致戾,反常為妖,莫謂災異之盡出無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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