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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誅假父納言迎母 稱皇帝立法愚民(2)


  先是齊人鄒衍,嘗論五德推遷,更迭相勝,如火能滅金,即火能勝金,金能克木,即金能勝木,列代鼎革,就是相勝等語。始皇採用衍說,以為周得火德,秦應稱為水德,水能勝火,故秦可代周。自是定為水德,命河名為德水。又因夏正建寅,商正建醜,周正建子,秦應特創一格,與昔不同,乃定制建亥,以十月朔為歲首。陰曆莫如夏正,商周改建,不免多事,如秦更覺無謂了。衣服旌旄節旗,概令尚黑,取象水色。水主北方,終數為六,故用六為紀數,六寸為符,六尺為步,冠制六寸,輿制六尺。且謂水德為陰,陰道主殺,所以嚴定刑法,不尚慈惠,一切舉措,純用法律相繩,寧可失入,不可失出。後世謂秦尚法律,似有法治國規模,不知秦以刑殺為法,如何制治。從此秦人不能有為,動罹法網,赭衣滿道,黑獄叢冤。

  會丞相王綰等伏闕上言,略說諸侯初滅,燕齊楚地方遼遠,應封子弟為王,遣往鎮守。始皇不以為然,乃令群臣妥議。群臣多贊成綰言,唯廷尉李斯駁議道:「周朝開國,封建同姓子弟,不可勝計,後嗣疏遠,互相攻擊,視若仇讎,周天子無法禁止,坐致衰亡。今賴陛下威靈,統一海內,何勿析置郡縣,設官分治?所有諸子功臣,但宜將公家賦稅,量為賞給,不令專權。內重外輕,天下自無異志,這乃是安寧至計哩。」

  【計非不善,但上無令主,無論如何妙法,總難持久。】

  始皇欣然喜道:「天下久苦兵革,正因列侯互峙,戰鬥不休。現在天下初定,若再仍舊制封王立國,豈不是複開兵禍麼?廷尉議是,朕當照行!」

  王綰等掃興退出,始皇即命李斯會同僚屬,規劃疆土。費了許多心力,才得支配停當,分天下為三十六郡,列名如下:

  內史郡、三川郡、河東郡、南陽郡、南郡、九江郡、鄣郡、會稽郡、穎川郡、碭郡、泗水郡、薛郡、東郡、瑯琊郡、齊郡、上穀郡、漁陽郡、古北平郡、遼西郡、遼東郡、代郡、巨鹿郡、邯鄲郡、上黨郡、太原郡、雲中郡、九原郡、雁門郡、上郡、隴西郡、北地郡、漢中郡、巴郡、蜀郡、黔中郡、長沙郡。

  每郡分置守尉,守掌治郡,尉掌佐守,典武職甲卒。朝廷設禦史監郡,便稱為監。每縣設令,與郡守尉同歸朝廷簡放。守令下有郡佐縣佐,各由守令任用。以下便是鄉官,選自民間,大約十裡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及嗇夫遊徼。三老掌教化,嗇夫判訴訟,游徼治盜賊,這還是周朝遺制,略存一斑。改命百姓為黔首,特創出一條恩例,許民大酺。

  原來秦律嘗不准偶語,不准三人以上,一同聚飲,此次因海內混壹,總算特別加恩,令民人合宴一兩天,所以叫做大酺。百姓接奉此令,才得親朋相聚,杯酒談心,也可謂一朝幸遇。那知酒興未闌,朝旨又到,一是令民間兵器,悉數繳出,不准私留;二是令民間豪家名士,即日遷居咸陽,不准遲慢;三是令全國險要地方,凡城堡關塞等類,統行毀去。

  小子揣測始皇心理,無非為防人造反起見,吸收兵器,百姓無從得械,徒手總難起事。遷入豪家名士,就近監束,使他無從勾結,自然不能反抗朝廷。削平城堡關塞,無險可據,何人再敢作亂?這乃是始皇窮思極想,方有這數條號令,頒發出來。【自以為智,實是呆鳥。】

  只可憐這百姓又遭荼毒,最痛苦的是令民遷居。他本來各守土著,安居樂業,不勞遠行,此番無端被徙,拋去田園家產,又受那地方官吏的驅迫,風餐露宿,飽嘗路途辛苦,才到咸陽。咸陽雖然熱鬧,無如人地生疏,謀食維艱,好好一個富戶,變做貧家,好好一個豪士,也害得垂頭喪氣,做了落魄的窮氓,可歎不可歎呢!就是名城巨堡,無故削平,雖是與民無礙,但總要勞動百姓,且將來或有盜賊,究靠何處防守?至若兵器一項,乃是民間出資購造,防衛身家,始皇叫他一概繳出,並沒有相當償給,百姓只有自認晦氣。郡縣守令,把兵器收下,一古腦兒運入咸陽。

  這種兵器,統是銅質造成,始皇立命熔毀,共有數百萬斤。適值臨洮縣中,報稱有十二大人出現,長約五丈,足履六尺,統著夷人服飾云云。始皇以為瑞兆,即命將熔化諸銅,摹肖大人影像,鑄成銅人十二個,每個重二十四萬斤,擺列宮門外面。這好算做銅像開始。還有餘銅若干,令鑄鐘及鐘架,分置各殿。相傳這十二個銅人,漢時尚存,至漢末董卓入京,始椎破了十個,移鑄小錢,尚剩兩個,傳到西晉亡後,被後趙主石虎徙至鄴城,後來秦王苻堅,又把銅人搬還長安,銷毀了事。這是後話不題。

  惟秦始皇令行禁止,夢想太平,自思天下可從此無事,樂得尋些快樂,安享天年。從前秦國諸宗廟,及章臺上林等苑榭,統在渭南。及削平六國,輒令畫工往視,仿繪各國宮室制度,匯呈秦廷,始皇便擇一精巧華麗的圖樣,令匠役依式營造。當下在咸陽北阪,辟一極大曠地,南臨渭水,西距雍門,東至涇渭二水合流處,迤邐築宮,若殿宇,若樓閣,若台榭,沿路連絡,層接不窮,下亙複道,上架周閣,風雨不侵,日光無阻。落成以後,就將六國的妃嬪子女,鐘籚鼓樂,分置宮中,沒一處不有美人,沒一室不有音樂。始皇除臨朝視政外,往往至宮中玩賞,張樂設飲,喚女侑筵。這班被俘的嬌娃,還記甚麼國亡主辱,但期得始皇歡心,殷勤伺候,一遇召幸,好似登仙一般,巴不得親承雨露,仰沐皇恩。可惜始皇只有一身,怎能到處周旋,慰她渴望,所以咸陽宮裡,怨女成群,惟不敢流露面目,只背人拭淚罷了。【亡國婦女,狀似可憐。實是可恨。】

  始皇尚嫌宮宇狹小,才閱一年,又在渭南添造宮室,叫做信宮。嗣複改名「極廟」,取象天極。自極廟通至驪山,造一極大的殿屋,叫做甘泉前殿。殿通咸陽宮,中築甬道,如街巷相似,乘輿所經,外人不得望見,這也是防人侵犯的計策。始皇到此,好算是窮奢極欲,快樂無比了。偏他是個好動不好靜的人物,日日在宮中游宴,似覺得味同嚼蠟,沒甚興趣,遂又想出一法,令天下遍築馳道,準備御駕巡遊。小子有詩歎道:

  為臣不易為君難,名論相傳最不刊;
  古有覆車今可鑒,暴秦遺史試重看!

  欲知馳道規模,及始皇出巡事蹟,且至下回續詳。

  *==*==*

  嫪毐自稱假父,可醜之至,但毐固一無賴子,宜有此等口吻。茅焦乃亦以假父稱之,而始皇乃下座謝過,煞是異事!乃母既與毐犯奸,則已自絕于宗祧,遷居別宮,亦無不可。惟秦王若念鞠育之恩,但報之以終養可耳,禁錮固不可也,迎還亦屬不必。獨怪他人諫死,至二十七人,而茅焦獨能數語挽回,此非始皇尚知戀母,實因焦以天下瓦解之語,作為恐嚇,始皇有志統一,乃不得不迫而相從爾。不然,嫪毐當誅,呂不韋尚若可赦,胡為亦逼諸死地,不念前功耶?厥後始皇併吞六國,自稱皇帝,種種法令,無一非毒民政策,彼果若知孝親,何至如此不仁?不過彼毒民,民亦必還而毒彼,彼以為智,實則愚甚。夫始皇為呂不韋所生,不韋欲愚人而卒致自愚,始皇亦欲愚民而終亦自愚,有是父即有是子,是毋乃所謂父作子述耶?閱此回,可笑亦可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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