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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回 魏忠賢喜得點將錄 許顯純濫用非法刑(2)


  先是神宗末年,朝局水火,黨派紛爭,有宣昆党、齊党、楚黨、浙党諸名目。湯賓尹、顧天埈,為宣昆党魁首。亓詩教、周永春、韓浚、張延登,為齊党魁首。官應震、吳亮嗣、田生金,為楚党魁首。姚宗文、劉廷元,為浙党魁首。四党聯成一氣,與東林黨為仇敵。至葉向高、趙南星、高攀龍等,入掌朝綱,四黨氣焰漸衰。

  又有歙縣人汪文言,任俠有智,以布衣游京師,輸貲為監生,党附東林,計破他黨。向高嘉他同志,引為內閣中書。韓爌、趙南星、左光鬥、魏大中等,俱與交遊,往來甚密。

  適桐城人阮大鋮,與光鬥同裡,光鬥擬薦為吏科給事中,南星、攀龍等,以大鋮輕躁,不足勝任,乃改補工科,另用魏大中為吏科給事。大鋮遂與光鬥、大中有嫌,暗托同寅傅櫆,劾奏文言,與光鬥、大中,交通為奸。得旨將文言下獄。吏、工兩部,雖少有分別,然名位相等,大鋮即以此挾嫌,謀害左、魏,【是之謂小人。】幸鎮撫司劉僑,從禦史黃尊素言,只將文言廷杖除名,不及左、魏。

  忠賢正深恨東林黨人,欲借此為羅織計,偏偏僑不解事,因將他削籍除名,改用許顯純繼任。禦史梁夢環,窺透忠賢意旨,複上疏申劾文言。當由中旨傳出,再逮文言下獄,令許顯純鞫治。

  看官!你想顯純是魏閹門下有名的走狗,得了這個差使,自然極力承辦,盡情鍛煉,獄連趙南星、楊漣、左光鬥等二十餘人,還有故巡撫鳳陽都禦史李三才,也牽連在內。

  三才當神宗時,以都禦史出撫鳳陽,鎮淮十年,頗得民心,嘗與東林黨魁顧憲成,深相結納,憲成亦樂為揄揚。但材大氣豪,不矜小節,多取多與,伐異黨同,以此幹觸時忌,屢上彈章。三才倒也見機,累請辭官,甚至疏十五上,尚不得命,他竟掛冠自去。【是為補敘之筆。】王紹徽《點將錄》中,亦曾列入,惟綽號加他托塔天王,不入梁山泊排行。熹宗暇時,亦由忠賢呈上《點將錄》,看到托塔天王四字,懵然不解。忠賢代為解說,謂:「古時有托塔李天王,能東西移塔,三才善惑人心,能使人人歸附,亦與移塔相似。」【牽強附會,確是魏閹口吻。】熹宗微笑無言。

  至是亦攔入案中,都誣他招權訥賄,【目無法律。這賄賂從何處得來?】便把移宮一案,加在諸人身上。

  大理寺丞徐大化,至魏閹處獻策道:「選侍移宮,皇上亦嘗贊成,何贓可指?不若說他納楊鎬、熊廷弼等賄賂,較為有名。且封疆事關係重大,即使一併殺卻,後人也不能置議呢。」

  忠賢大喜,便囑徐大化照計上奏,一面令許顯純照奏審問。等到徐疏發落,顯純即嚴鞫文言,迭加慘刑,令他扳誣楊、左諸人。文言始終不承,至後來不勝搒掠,方仰視顯純道:「我口總不似你心,汝欲如何?我便依你。」

  顯純乃令松刑,文言忍痛躍起,撲案厲聲道:「天乎冤哉!楊、左諸賢,坦白無私,寧有受贓情弊?我寧死不敢誣人。」

  說畢,僕倒地上,奄然無語。

  顯純料不肯供,自檢一紙,捏寫文言供狀。

  文言複張目道:「你不要妄寫!他日我當與你對質。」

  顯純被他一說,倒也不好下筆,便令獄卒牽退文言。

  是夕,即將文言掠斃,仍偽造供詞,呈將進去。楊、左兩人,各坐贓二萬,魏大中坐贓三千,禦史袁化中坐贓六千,太僕少卿周朝瑞坐贓一萬,陝西副使顧大章坐贓四萬。忠賢得此偽證,飛騎逮六人系獄,由許顯純非法拷掠,血肉狼藉,均不肯承。光鬥在獄中私議道:「他欲殺我,不外兩法;我不肯誣供,掠我至死,或夜半潛令獄卒,將我等謀斃,偽以病歿報聞。據我想來,同是一死,不如權且誣供,俟移交法司定罪,再陳虛實,或得一見天日,也未可知。」

  周、魏等均以為然,俟再訊時,一同誣服。哪知忠賢陰險得很,仍不令移交法司,但飭顯純嚴行追贓,五日一比,刑杖無算,諸人始悔失計,奈已是不及了。自來忠臣義士,多帶獃氣,試想矯旨屢頒,已非一次,哪有天日可見?就使移交法司,亦豈能免死耶?

  過了數日,楊漣、左光鬥、魏大中,俱被獄卒害死,光鬥、大中,死後均體無完膚,漣死尤慘,土囊壓身,鐵釘貫耳,僅用血衣裹置棺中。又逾月,化中、朝瑞亦斃,惟大章未死。群閹謂諸人潛斃,無以服人,乃將大章移付鎮撫司定罪。大章已死得半個,料知不能再生,便招弟大韶入獄,與他永訣,各盡一巵,慘然道:「我豈可再入此獄?今日當與弟長別了。」大韶號哭而出,大章即投繯自經。

  先是漣等被逮,秘獄中忽生黃芝,光彩遠映,適成六瓣。或以為祥,大章歎道:「芝本瑞物,乃辱生此間,是即為我等六人朕兆,還有甚麼幸事!」

  後來果如所言,世稱為六君子。

  六人已死,忠賢還飭撫按追贓,光鬥兄光霽,坐累自盡,光鬥母哭子亡身,家族盡破。大中長子學洢,微服隨父入京,晝伏夜出,欲稱貸贖父,父已斃獄,學洢慟哭幾絕,強起扶櫬,歸葬故里,日夕哭泣,水漿不入口,竟致喪命。趙南星、李三才,亦坐是削籍,飭所在撫按追贓。未幾,又將南星遣戍,終歿戍所。吏部尚書崔景榮,心懷不忍,當六君子未死時,曾請魏廣微諫阻。廣微本預謀此獄,不料天良未泯,居然聽信景榮,上了一道解救的奏章,惹得忠賢大怒,召入私第,當面呵斥。廣微汗流浹背,忙出景榮手書,自明心跡,忠賢尚嘲罵不已。廣微趨出,忙上疏求歸,景榮亦乞罷,先後去職。

  閣臣中如朱國楨、朱延禧等,雖未嘗反對魏閹,但亦不肯極力趨奉,相繼免歸。忠賢乃複引用周如磐、丁紹軾、黃立極,為禮部尚書,馮銓為禮部侍郎,入閣預事。紹軾及銓,均與熊廷弼有隙,遂以楊、左諸人,因贓斃獄,不殺熊廷弼,連楊、左一獄,也屬無名,乃將廷弼棄市,傳首九邊。可憐明廷一員良將,只為積忤權閹,死得不明不白。他如輕戰誤國的王化貞,曾經逮問論死,反邀赦免,竟獲全生。

  禦史梁夢環,且奏言廷弼侵軍貲十七萬,劉徽又謂廷弼家貲百萬,應籍沒輸軍,中旨一概照準,命錦衣衛追贓籍產,絡繹道途。廷弼子兆珪,受迫不堪,竟至自刎。所有姻族,連類破產。武弁蔡應陽為廷弼呼冤,立置重辟,太倉人孫文豸、顧同寅,作詩誄廷弼,又坐誹謗罪斬首。編修陳仁錫,修撰文震孟,因與廷弼同郡,亦均削籍。小子有詩歎道:

  逆予者死順予生,輾轉鉤連大獄成。
  一部古今廿四史,幾曾似此敢橫行。

  窮凶極惡的魏忠賢,意尚未足,還要將所有正人,一網打盡,說來煞是可恨,容小子下回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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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閱此回,予心益憤,於逆閹等且不屑再責矣。但予不屑責及小人,予且不忍不責備君子。古聖有言:「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又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蓋當煬灶蔽聰之候,正諸君子山林潛跡之時,非必其無愛國心也。天下事剝極必復,靜以俟之,或得一賢君禦字,再出圖治,容或未遲。乃必肆行掊擊,釀成大獄,填屍牢豼,血骴交橫,至懷宗踐阼而朝野已空,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是諸君子之自速其亡,咎尚小,自亡不足,且致亡國,其咎為無窮也。或謂明之亡不亡於邪黨,而亡於正人,言雖過甚,毋亦一春秋責備賢者之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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