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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侍母膳奉教立儲 惑妃言誓神緘約(2)


  時行等叩首而退,甫出宮門,忽有司禮監追止道:「皇上已飭宣皇子入宮,與先生們一見。」

  時行等乃再返入宮。皇長子皇三子次第到來,神宗召過皇長子,在禦榻右面,向明正立,並問時行等道:「卿等看此子狀貌如何?」

  時行等仰瞻片刻,齊聲奏道:「皇長子龍姿鳳表,岐嶷非凡,仰見皇上仁足昌後呢。」

  神宗欣然道:「這是祖宗德澤,聖母恩庇,朕何敢當此言?」

  時行道:「皇長子春秋漸長,理應讀書。」

  王錫爵亦道:「皇上前正位東宮,時方六齡,即已讀書,皇長子讀書已晚呢。」

  神宗道:「朕五歲便能讀書。」

  說著時,複指皇三子道:「是兒亦五歲了,尚不能離乳母。」

  乃手引皇長子至膝前,撫摩嘆惜。時行等複叩頭奏道:「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畀他成器?」

  神宗道:「朕知道了。」

  時行等方才告退。

  誰料這事為鄭貴妃所悉,一寸芳心,忍不住許多顰皺。【用元詞二句甚妙。】遂對了神宗,做出許多含嗔撒嬌的狀態,弄得神宗無可奈何,只好低首下心,求她息怒。【剛為柔克,古今同慨。】貴妃即乘勢要挾,偕神宗同至大高元殿,祗謁神明,設了密誓,約定將來必立常洵為太子。又由神宗親筆,載明誓言,緘封玉盒中,授與貴妃。仿佛唐明皇之對於楊妃。自此貴妃方變嗔為喜,益發竭力趨承。神宗已入情魔,鎮日裡居住西宮,沈湎酒色,於是罷日講,免升授官面謝,每至日高三丈,大臣俱已待朝,並不見神宗出來;或竟遣中官傳旨,說是聖體違和,著即免朝。今日破例,明日援行,甚且舉郊祀廟享的禮儀,俱遣官員恭代,不願親行。【女盅之深,一至於此。】

  大理評事雒於仁,疏上酒色財氣四箴,直攻帝失,其詞略雲:

  臣備官歲餘,僅朝見陛下者三,此外惟聞聖體違和,一切傳免,郊祀廟享,遣官代行,政事不親,講筵久輟,臣知陛下之疾,所以致之者有由也。臣聞嗜酒則腐腸,戀色則伐性,貪財則喪志,尚氣則戕生。陛下八珍在禦,觴酌是耽,蔔晝不足,繼以長夜,此其病在嗜酒也。寵十俊以啟幸門,【時有十小閹被寵,謂之十俊。】溺鄭妃靡言不聽,忠謀擯斥,儲位久虛,此其病在戀色也。傳索帑金,括取幣帛,甚且掠問宦官,有獻則已,無則譴怒,此其病在貪財也。今日搒宮女,明日搒中官,罪狀未明,立斃杖下,又宿怨藏怒於直臣,如姜應麟、孫如法輩,一詘不申,賜環無日,此其病在尚氣也。四者之病,膠繞身心,豈藥石所能治?故臣敢以四箴獻陛下。肯用臣言,即立誅臣身,臣雖死猶生矣。

  神宗覽疏大怒,幾欲立殺於仁,還是申時行代為解免,才將他削職為民。後來吏部尚書宋纁,禮部尚書于慎行等,率群臣合請立儲,俱奉旨嚴斥,一律奪俸。大學士王錫爵,素性剛直,嘗與申時行言及,以彼此同為輔臣,總須竭誠報上,儲君一日未建,國本即一日未定,擬聯合閣部諸大臣,再行力奏云云。時行以曾奉上旨,稍延一二年,自當決議,此時不如暫行從緩。錫爵乃勉強容忍,既而耐不過去,特疏請豫教元子,並錄用言官姜應麟等,說得非常懇切。誰知奏牘上陳,留中不報。錫爵索性申請建儲,仍不見答。自知言終不用,乃以母老乞休,竟得准奏歸林。【神宗只知有妾,錫爵不能無母。】

  未幾,申時行等再疏請立東宮,得旨於二十年春舉行。到了十九年冬季,工部主事張有德,請預備建儲儀注,為帝所斥,奪俸示罰。適時行因病乞假,許國與王家屏語道:「小臣尚留心國本,力請建儲,難道我輩身為大臣,可獨無一言麼?」

  遂倉卒具疏,竟不待與時行商及,即將他名銜首列。神宗以有旨在前,不便反汗,似乎有准請立儲的意思。

  看官!你想這鄭貴妃寵冠六宮,所有內外政務,哪一件不得知曉!當下攜著玉盒,跪伏神宗座旁,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但說是「生兒常洵,年小沒福,情願讓位元子,把從前誓約,就此取消。」

  神宗明知她是有心刁難,怎奈神前密誓,口血未乾,況看她一種淚容,仿佛似帶雨海棠,欺風楊柳,就使鐵石心腸,也要被她熔化。隨即親扶玉手,令她起立,一面代為拭淚,一面好言勸慰,委委婉婉的說了一番,決意遵著前誓,不從閣議。可巧申時行上呈密揭,略言臣在假期,同官疏列臣名,臣實未知等語。於是神宗順風使帆,竟將許國等原疏,及時行密揭,一併頒發出來,故事閣臣密揭,悉數留中,此次神宗違例舉行,明明是諷斥許國等人,教他自行檢過。

  給事中羅大紘,奮上彈章,疏陳時行迎合上意,希圖固寵,陽附廷臣請立之議,陰為自處宮掖之謀。中書舍人黃正賓,亦抗疏痛詆時行,有旨削大紘籍,廷杖正賓,亦革職為民。許國、王家屏又有「臣等所言,不蒙採擇,願賜罷職」等語,神宗因他跡近要挾,竟下旨斥責許國,說他身為大臣,不應與小臣為黨,勒令免官。許國一去,輿論更不直時行。時行不得已求請解職,神宗一再慰留,到了時行三次乞歸,並薦趙志皋、張位等自代,才邀神宗允准。【時行之屢疏乞休,還算知恥。】時行去後,即以趙志皋為禮部尚書,張位為吏部侍郎,並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

  至萬曆二十年,禮科給事中李獻可,以宮廷並無建儲消息,特請豫教元子,不意忙中有錯,疏中誤書弘治年號,竟被神宗察出,批斥獻可違旨侮君,貶職外調。王家屏封還御批,具揭申救,大忤帝意。六科給事中孟養浩等,各上疏營救,神宗命錦衣衛杖孟百下,革去官職,此外一概黜退。王家屏知不可為,引疾歸田。吏部郎中顧憲成、章嘉楨等,上言家屏忠愛,不應廢置。神宗又恨他多言,奪憲成官,謫嘉楨為羅定州州判。

  憲成無錫人,裡中舊有東林書院,為宋楊時講道處,憲成曾與弟允成,發起修築,至被譴歸裡,即偕同志高攀龍、錢一本、薛敷教、史孟麟、于孔兼等,就院講學,海內聞風景附,往往諷議時政,裁量人物。朝士亦慕他清議,遙為應和,後來遂稱為東林黨,與大明一代江山,淪胥同盡。小子有詩歎道:

  盛世甯無籲咈時,盈廷交哄總非宜。
  才知王道泯偏党,清議紛滋世愈衰。

  內本未定,外變叢生,欲知當日外情,請至下回再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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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嫡,古禮也。無嫡則立長,此亦禮制之常經。神宗溺于鄭貴妃,乃欲舍長立幼,廷臣爭之,韙矣,但必謂儲位一定,即有以固國本,亦未必盡然。兄摯廢而弟堯立,後世嘗頌堯為聖人,不聞其有背兄之惡玷。然則擇賢而嗣,利社稷而奠人民,尤為善策,寧必拘拘於立長耶?惟典學親師,最關重大,士庶人之子,未有年逾幼學而尚未就傅者,況皇子耶?廷臣爭請立儲,致忤帝意,甚至豫教元子之請,亦遭駁斥,神宗固不為無失,而大臣之不善調護,徒爭意氣,亦未始不足疵也。至於東林講學,朝野景從,處士橫議,黨禍旋興,漢、唐末造,類中此弊,明豈獨能免禍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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