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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救孤城謝玄卻秦軍 違眾議苻堅窺晉室(2)


  太常韋逞,素受母訓,劬學成名,堅平時嘗留心儒術,故命逞典禮,一日由堅親臨太學,問及博士經典,博士盧壺答道:「廢學已久,書傳零落,近年多方搜輯,粗集正經。惟《周官》禮注,尚乏師資,竊見太常韋逞母宋氏,世學《周官》,夙承父業,今年垂八十,耳目猶聰,非此母不能講解《周官》音義,傳授後生。」

  堅不待說畢,便欣然道:「既有韋母,何妨令諸生就學哩。」

  隨即召逞與議,使他稟白老母,即就逞家設立講堂,特遣生員百二十人,偕往受業。宋氏當然依命,隔幔授經,連日不輟。堅複賜給侍婢十人,號宋氏為宣文君,自是《周官》學複得發明,時稱為韋氏宋母,傳名後世。不沒賢母。還有才女蘇蕙,表字若蘭,系陳留令蘇道賢第三女,幼通文史,雅善詩歌,智識精明,儀容妙麗,年十六為竇滔婦,滔很是敬愛。嗣滔為秦州刺史,複納一妾,叫做趙陽臺,妖冶善媚,未免奪寵。

  蘇蕙雖號多才,究不脫兒女性質,由妒生恨,漸與竇滔反目,滔因此疏蕙。旋滔坐罪被譴,徙往流沙,但挈陽臺西去,留蕙家居。蕙獨處岑寂,不免思夫,乃為回文詩數首,織諸錦上,宛轉循環,寓意悱惻,共得八百四十字,寄與竇滔,滔接閱回文旋錦圖,反復吟哦,也為泣下。可惜回文詩未曾錄入。可巧秦王堅亦赦令回家,馬上啟行,東歸探婦,伉儷重逢,和好如初。這也是一段情天佳話,後人播為美談,看官幸勿笑我夾雜哩。不沒才婦。

  且說秦王堅陽若好文,陰仍尚武,始終不忘南略。勉強捱延了兩年,正擬大舉南侵,偏東海公苻陽,及侍郎王皮,尚書郎周弑,通同謀叛,定期舉事。陽系法子,皮系猛子,弑系晉故益州刺史周撫孫,降秦受官,三人糾眾作亂,倒也是一場大難。偏偏逆謀預泄,被堅飭人收捕,面加訊鞫。陽抗聲道:「臣父哀公。苻法死諡哀公,事見前文。死不當罪,臣欲為父復仇呢!」

  堅不禁流涕道:「哀公致死,事不在朕,如何錯怪?」

  雖由苟太后主張,堅亦不能盡諉。說至此,複問皮何故謀逆?皮答道:「臣父丞相猛,有佐命大功,臣乃不免貧賤,為富貴計,不得不然。」【遁辭。】

  堅叱道:「丞相臨終,只貽汝十具牛,囑汝治田,未嘗為汝求官,朕念汝先父有功,擢汝為侍郎,汝反忘恩肆逆,這真叫做知子莫若父哩!」

  說著,又顧弑問狀。弑答道:「世受晉恩,生為晉臣,死為晉鬼,何勞再問?」

  弑果忠晉,不宜受秦官爵,既受秦封,如何謀叛?堅喝令系獄,歎息入宮。旋即頒發命令,曲貸三人死罪,惟徙陽至高昌,皮弑至朔方塞外,算作了案。未免失刑。

  會西域車師鄯善二國,遣使入朝,願為嚮導,引秦兵經略西域,秦王堅即遣將軍呂光為都督,統兵十萬,往定西域。陽平公融入諫道:「西域荒遠,得民未必可使,得地未必可食,從前漢武西征,得不償失,臣願陛下毋循覆轍呢!」

  堅不肯從,竟令呂光西行。光出隴西,越流沙,收服焉耆諸國,惟龜茲王白純一作帛純。拒命,為光所逐,光遂居龜茲,威愛兼施,遠近悅服,秦威大震。

  適前高密內史毛璪之等,由秦逃亡,仍歸晉室。璪之被獲,事見上文。秦王堅乃親禦太極殿,大會群臣,當面宣諭道:「今四方略定,只有東南一隅,未沾王化,現計我國兵士,可得九十余萬,朕欲大舉親征,卿等以為可否?」

  尚書左僕射權翼道:「昔商紂不道,三仁在朝,武王猶且旋師。今晉雖微弱,未有大惡;謝安桓沖,並皆江表偉人,君臣輯睦,內外同心,依臣愚見,晉卻未可速圖呢。」

  堅沈吟半晌,又左右旁顧道:「諸卿可各言所見。」

  太子左衛率石越應聲道:「今歲鎮二星,適守南斗,福德在吳,未可輕討。且彼有長江天險,民尚樂用,臣以為不宜加兵。」

  權翼是畏晉人和,石越並說及天時地利。堅說道:「從前武王伐紂,逆歲違卜,天道幽遠,未易可知。夫差孫皓,皆保據江湖,終歸覆滅。今憑我百萬兵馬,投鞭江中,已足斷流,怕甚麼天險呢?」

  越又答道:「三國君主,統淫虐無道,所以敵國往取,易如拾芥。今晉雖寡德,究無大愆,願陛下且按兵積穀,坐待敵釁,果使有隙可乘,發兵未遲。」

  此外群臣各言利害,紛紜莫決。堅懊悵道:「這便是築室道旁,無時可成,看來惟我獨斷罷!」

  群臣見堅有慍色,自然不敢再言,相率退出。獨陽平公融尚在座側,堅顧語道:「人主欲定大事,不過一二臣可以與謀,今眾議紛紜,徒亂人意,我當與卿專決此事。」

  融答道:「今欲伐晉,卻有三難,天道不順,就是一難;晉國無釁,就是二難;我國屢經征討,兵力已疲,勢轉怯鬥,就是三難。群臣謂不宜伐晉,確是忠謀,願陛下依從眾議!」

  堅忿然道:「汝也來作此說麼?我尚何望?試想我有強兵百萬,資械如山,我雖未為令主,究非暗劣,乘我累勝,擊彼垂危,何患不克?怎可複留此殘寇,長為國憂呢?」

  融泣語道:「晉未可滅,昭然易知,今欲勞師大舉,實非萬全計策。且如臣所憂,更不止此,陛下寵養鮮卑,羌羯佈滿畿甸,這統是蕭牆大患,如陛下督師南征,太子獨與弱卒留守京師,一旦變生肘腋,悔何可追?臣本頑愚,言不足采。王景略乃一時俊傑,陛下嘗比為諸葛武侯,他臨歿時,曾有遺誡,難道陛下忘記麼?」

  比權石二人還要說得明白,這真是苦口忠言。堅愈加不樂,退入內庭,融當然趨出。

  適太子宏入內問安,堅與語道:「我欲伐晉,以強臨弱,可保必勝,朝臣皆言未可,我實不解!」

  宏婉答道:「今歲在吳分,晉君又無大過,若南征不捷,外損國威,內殫民力,所傷實多,無怪群下疑沮呢。」

  堅搖首道:「前我出兵滅燕,亦犯歲星,天道原不可盡憑。況古時秦滅六國,六國君主,豈必皆暴虐麼?」

  說罷,便顧令左右,宣召冠軍將軍慕容垂入議,垂應召即至,堅問及伐晉事宜,垂抵掌道:「弱肉強食,乃是古今通例。如陛下神武應運,威加海內,虎旅百萬,韓信白起滿朝,乃蕞爾江南,獨違王命,不伐何為?古詩有雲:『謀夫孔多,是用不集。』願陛下斷自聖衷,不必多慮!陛下可記得晉武平吳,只有張杜二三臣,與他同意,若必從眾議,如何能統一中原呢?」

  美疢不如惡石。堅不禁起舞道:「與朕共定天下,獨卿一人。余子碌碌,何足與謀!」

  遂命賜帛五百匹,垂拜謝而出。

  堅即命陽平公融為司徒,領征南大將軍,並調諫議大夫裴元略為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囑令速具舟師,指日南下。陽平公融,辭不受職,且再入諫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來窮兵黷武,鮮有不亡,況國家本系戎狄,正朔未歸,江東雖然微弱,尚存中華正統,天意亦必不遽絕哩?」

  堅作色道:「帝王歷數,有何定例?劉禪非漢室苗裔麼?何故為魏所滅,汝所以不能及我,就在此拘執的弊病呢!」

  融無言而退。堅仍授融為征南大將軍,不過取消司徒職銜。融無奈受命。

  堅素信沙門道安,群臣托他乘機進諫,道安允諾。一日得與堅同輦,出遊東苑,堅笑語道:「朕將與公南游吳越,泛長江,臨滄海,公以為可樂否?」

  安接口道:「陛下應天禦宇,居中宅外,自足比隆堯舜,何必櫛風沐雨,親往遐方哩?況東南卑濕,容易染疫,舜禹俱巡遊不返,陛下幸勿親行!」

  堅駁說道:「天下必統屬一尊,方可太平,朕經略四海,已得八九,難道使東南一隅,獨不被澤麼?必如公言,是古時聖帝明王,何為不憚勞苦,巡狩四方呢?」

  道安見不可諫,乃更易一說道:「陛下如必欲南征,也只可駐蹕洛陽,但遣一使貽書江南,怵以兵威,彼亦必稽首稱臣,無煩聖駕跋涉了。」

  堅終不從,小子有詩歎道:

  帝典王謨戒面從,矧經群議已知凶。
  如何驕主矜張甚,但務窮兵未斂鋒。

  既而後宮又有一人,上書諫堅,請勿伐晉!究竟書中如何措詞,待至下回再表。

  *==*==*

  秦兵橫行江淮,連破名城,迭擒晉將,至三阿一役,彭超俱難,屢戰屢敗,僅以身免,此可見師勞力疲,不堪久用。秦之轉盛為衰,已見一斑,非謝玄之果能無敵也。況苻洛發難,內訌已起,而鮮卑羯羌,雜伏關中,尤為苻秦之隱患,此時唯急謀鎮定,與民休息,尚足制治保邦,奈何好大喜功,尚思大舉侵晉耶?

  權翼一諫而不從,石越再諫而又不從,至苻融詳陳利害,尚不見聽,利令智昏,不敗何待?彼慕容垂之贊成堅議,固將覘堅之勝負,以定從違耳。堅但知面從為忠,適中垂計,天下事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堅其殆猶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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