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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鎮湘中譙王舉義 失石頭元帝驚心(1)


  卻說元帝連接逆表,已知王敦造反,不由的動起怒來,當下飛召征西大將軍戴淵,鎮北將軍劉隗,還衛京師,一面下詔討敦。略雲:

  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當統率六軍,以誅大逆,有殺敦者封五千戶侯。朕不食言。

  敦聞詔後,毫無懼色,仍決意進兵,且揀選名士,入居幕府:一是故太傅羊祜從孫羊曼;一是前咸亭侯謝鯤;一是著作佐郎郭璞。曼本為黃門侍郎,遷晉陵太守,坐事免官,敦卻引為左長史。曼性嗜酒,此時為敦所邀,不便固辭,樂得借酒溷跡,多醉少醒。

  那謝鯤是個放浪不羈的人物,能琴善歌,家住陽夏,表字幼輿,嘗為東海掾吏,因佻達無行,除名回籍。鄰家高氏女有姿色,鯤屢往挑引,被該女投梭中唇,擊落門齒兩枚,時人作韻語譏鯤道:「佻達不已,幼輿折齒。」

  鯤不以為羞,怡然長嘯道:「尚不害我嘯歌,折齒亦何妨呢!」

  究乖名教。既而王敦辟為長史,與討杜弢,敘功得封咸亭侯,嗣因母憂去職,至敦將作亂,仍使起複,且召入與語道:「劉隗奸邪,將危社稷,我欲入清君側,卿意以為何如?」

  鯤答道:「隗誠足為禍首,但城狐社鼠,何足計較。」

  此語恰還近理。敦憤歎道:「卿乃庸才,不達大體。」

  造反可謂大體嗎?便令鯤為豫章太守。鯤即日告辭,又留住不遣。及起兵東下,逼鯤同行。鯤隨時通變,卻也無喜無憂。

  惟郭璞家世河東,素長經學,好古文奇字,通陰陽算曆,嘗拜隱士郭公為師,得青囊中書九卷,日夕研究,並通五行天文卜筮諸學。惠懷時河東先亂,璞筮得凶象,避走東南,抵將軍趙固泛地。適固喪良馬,璞謂能起死回生,固向璞求術,璞答道:「可用健夫二三十人,俱持長竿東行,約三十裡,見有丘林社廟,便用竿打拍,當得一物,可急持歸來,醫活此馬。」

  固如言施行,果得一物,仿佛似猴。璞令置馬旁,便向馬鼻噓吸,馬一躍而起,鳴食如常,惟此物遁去,不知下落。固大加詫異,厚給資斧。行至廬江,太守吳孟康,由建康召為軍諮祭酒,孟康不欲南渡。璞替他卜《易》,謂廬江不宜再居。孟康疑為妄言,不甚禮璞。璞寄居逆旅,見主人有一婢,婉孌可愛,便想出一法,取小豆三鬥,分撒主人住宅旁。主人晨出,見赤衣人數千圍繞,大駭奔還。璞自言能除此怪,謂宜賤鬻此婢,怪即立除。主人不得已從了璞言,將婢賣去。璞即為畫一符,投入井中,數千赤衣人,皆反縛入井,杳無形影。主人大悅,厚賜璞資。其實該婢為璞所買,不過囑人間接,至贐儀到手,除婢價外,尚有餘資,且得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鬟,挈領而去,途中偎玉倚香,不問可知。術士之壞,往往如此。

  過了數旬,廬江果被寇蹂躪,村邑成墟。璞既過江,宣城太守殷祐,引為參軍,屢占屢驗。尋為王導所聞,征璞為掾。嘗令蔔筮,璞驚說道:「公當有災厄,速命駕四出,至數十裡外,有柏樹一株,可截取至此,長如公身,置臥寢旁,災乃可免了。」

  導亟向西行,果有柏樹一株,取置寢室。數日,有大聲出寢室,柏樹粉碎,導獨無恙。恐亦如前次撒豆成人之術,第借此以愚王導。

  時元帝尚未登位,璞筮得咸井二卦,便白王導,謂東北有武名郡縣,當出鐸為受命符瑞,西南有陽名郡縣,井當上沸。已而武進縣人,果在田中得銅鐸五枚,獻入建康。曆陽縣中井沸,經日乃止。及元帝為晉王時,又使璞占易,得豫及暌卦。璞說道:「會稽當出瑞鐘,上有勒銘,應在人家井泥中。爻辭謂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上帝,便是此兆。」

  作樂兩語,見《周易》豫蔔象辭。未幾,由會稽剡縣,在井中發現一鐘,長七寸二分,口徑四寸半,上有古文奇書十八字,只有會稽嶽命四篆文,尚易辨認,余皆莫識。璞獨指為靈符,元帝就此稱尊。安知非郭璞隱鑄此鐘,藏此井內?璞嘗著《江賦》,又作《南郊賦》,詞皆偉麗,為元帝所歎賞,因命為著作佐郎。後來迭上數疏,無非借災祥變異,略進箴規。

  王敦聞璞能預知,致書與導,召璞一行。導遣璞往武昌,敦即令為記室參軍。璞知敦必為亂,恐自己預禍,常以為憂。大將軍掾陳述,表字嗣祖,素有重名,為敦所重。敦將起兵,述即病逝。璞臨哭甚哀,且向柩連呼道:「嗣祖嗣祖,安知非福?」

  璞知將來遇禍,何不設法他去?難遭命已註定,不能自免嗎?惟敦見朝廷無人,必能逞志,所以率兵遽發,毫不遲疑。敦兄王含,曾在建康留仕,官拜光祿勳,聞敦已至蕪湖,遂溜出都門,乘舟歸敦。敦曾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約與同反,卓佯為允諾。及敦已出兵,卓竟不赴,但使參軍孫雙,往阻敦行。敦驚問道:「甘侯已與我有約,奈何失信?我並非覬覦社稷,不過入除凶邪,事成以後,當使甘侯作公,煩汝歸報,幸勿渝盟。」

  雙回報甘卓,卓歎道:「昔陳敏作亂,我先從後違,時人譏我反復無常,我若複作此態,如何自明?越要受人唾駡了。」

  乃使人轉告順陽太守魏該,該答覆道:「該但知盡忠王室。今王公舉兵內向,顯是悖逆,怎得相從呢?」

  卓得聞該言,益不願與敦同行。

  敦又使參軍桓羆至湘州,請譙王承為軍司,承長歎道:「我將死了!地荒民寡,勢孤援絕,不死何為?但得死忠義,亦所甘心。」

  因拘住桓羆,即檄長沙虞悝為長史。悝適遭母喪,承親自往吊,向悝問計道:「我欲討王敦,但兵少糧乏,且蒞任不久,恩信未孚,卿兄弟系湘中豪傑,當如何教我?」

  悝答道:「大王不以悝兄弟為鄙劣,親臨下問,悝兄弟敢不致死。但本州荒敝,實難進討,不如收眾固守,傳檄四方,先分敦勢,然後圖敦,或尚可望捷哩。」

  承遂授悝為長史,悝弟望為司馬,督護諸軍,當即移檄遠近,勸令討逆。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王循,衡陽太守劉翼,舂陵令易雄,皆應聲如響,舉兵討敦。惟湘東太守鄭淡不從。淡系敦姊夫,甘心附惡,承使司馬虞望討淡,淡出拒被誅,傳首四境,徇示吏民。

  承複遣主簿鄧騫,往說甘卓道:「劉大連隗字大連。雖然驕蹇,自失民心,但與天下無甚大害,大將軍王敦,蓄憾稱兵,敢向北闕,忠臣義士,應當共憤。公受任方伯,奉辭伐罪,便是齊桓晉文的盛舉了。」

  卓微笑道:「桓文事非我所能,若盡力國難,乃我本心,當徐圖良策。」

  總未免多疑少決。騫再欲進言,旁有參軍李梁,為卓獻議道:「東漢初年,隗囂跋扈,竇融保守河西,徐歸光武,終享令名。今將軍控馭上游,還可效法古人,按兵坐待。若大將軍事捷,公必得方面,不捷亦可邀朝命,代大將軍後任,始終不失富貴,何必出生入死,與決存亡哩?」

  言未畢,騫即接口駁梁道:「古今異勢,怎得相比?從前光武創業,中國未平,故竇融可從容觀望;今將軍已久事晉室,理應為國盡力。襄陽又不若河西,可以固守,假使大將軍得克劉隗,還鎮武昌,增石城戍卒,絕荊湘糧運,試問將軍將歸何處?參軍將依何人呢?」

  梁被騫一駁,倒也啞口無言。惟卓尚遲疑不決,留騫小住,再決行止。

  騫待了兩三日,未見舉動,乃複見卓道:「今公既不為義舉,又不承大將軍檄,莫非坐自待禍麼?騫想公數日不決,大約恐強弱不同,未能制勝,實則大將軍部曲,不過萬餘,至留守武昌,只得五千人。將軍麾下,勢且過倍,本舊日的盛名,率本府的精銳,杖節鳴鼓,效順討逆,何憂不克?何患不成?為將軍計,當乘虛先攻武昌,武昌一下,據軍實,施德惠,鎮撫二州,截斷大將軍歸路,大將軍當不戰自潰,怎能還與公敵?今有此機會,乃束手安坐,自待危亡,豈非不智?豈非不義?」【快人快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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