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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指御座諷諫無功 侍帝榻權豪擅政(2)


  推立格之意,以為才德有優劣,倫輩有首尾,序列高下,若貫魚之成次,秩然不亂,乃法立而弊生,名是而實非,公以為格,坐成其私,徒使上欺明主,下亂人倫,優劣易地,首尾倒錯,所損三也;

  國家賞罰,自王公以至庶人,無不如法,今置中正,委以重柄,無賞罰之防,遂至清平者寡,怨訟者眾,聽之則告訐無已,禁絕則侵枉無極,上明不下照,下情不上聞,所損四也;

  一國之士,多者千數,或流徙異地,或取給殊方,面猶不識,遑問才力,而中正無論知否,但采譽於台府,納毀于流言,任己則有不識之蔽,聽受則有彼此之偏,所損五也;

  職有大小,事有劇易,稽功敘績,庶足鼓舞人才,今則反是,當官著效者,或附卑品,在官無績者,轉得高敘,抑功實而隆虛名,長浮華而廢考績,所損六也;

  官不同事,人不同能,得其能則成,失其能則敗,今不狀才能之所宜,而徒第為九品,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長,以狀取人,則為本品之所限,即使鑒衡得實,猶慮品狀相仿,況意為取捨,黑白混淆,所損七也;

  前時銓次九品,朝廷猶詔令善惡必書,以為褒貶,故當時猶有所忌,今之九品,所下不彰其惡,所上不列其善,廢褒貶之義,任愛憎之斷,清濁同流,懲勸不明,天下人焉得不隳行而騖名,所損八也。

  由此論之,職名中正,實為奸府,事名九品,實有八損。古今之失,無逾於此。臣以為宜罷中正,除九品,棄魏氏之弊法,立一代之美制,則銓政清而人才出矣。事關重要,懇切上聞!

  ***

  這疏上後,武帝雖嘗優容,仍然不見施行。司空衛瓘,更與太尉汝南王亮等,申請盡除中正,規複鄉舉裡選的古制。鄉舉裡選,可行於上古,不可行於後世。試看今日選舉,便可知曉。武帝但務因循,終不能改。未幾劉毅疾歿,魏舒又以老疾辭官,旋亦謝世。

  朝議征令鎮南大將軍杜預,還都輔政。預已六十三歲,自荊州奉詔啟行,行次鄧縣,一病不起,告終驛館。自武帝罷撤兵備,吏惰民嬉。獨預鎮襄陽,常言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所以文武並重,內立泮宮,外嚴堡寨,又引鑿滍淯諸水以溉原田,疏通揚夏諸水以達漕運,公私同利,兵民永賴,時人稱為杜父,又號為杜武庫。平居無事,輒流覽經籍,自撰《春秋經傳集解》,又參考眾家譜弟,著成釋例,再作盟會圖春秋長曆。再四斟酌,至老乃竣。

  當時侍中王濟善相馬,和嶠善聚財,預謂濟有馬癖,嶠有錢癖,唯自己有《左傳》癖,迄今杜氏《集解》,流傳不替。預歿後歸葬京兆,追贈開府,得諡為成。天不憗遺,老成雕謝,只剩了一個衛司空,孤立無援,內為賈妃所忌,外為楊氏所嫌,免不得表裡相傾,不安於位。衛宣曾尚帝女,見上文。複好作狹邪游,伉儷間不甚和協。

  楊駿等乘間設謀,謂宣若離婚,瓘必遜位,因囑黃門侍郎等劾瓘父子,諷武帝奪宣公主。瓘當然慚懼,告老乞休。武帝准如所請,聽令原爵休致,並命繁昌公主入宮居住,示與衛氏絕婚。有司又奏宣所為不法,應付廷尉治罪,武帝總算不問。後來知宣被誣,擬令公主仍歸衛家,哪知緣分已斷,不能再續,宣已病瘵亡身,徒使那金枝玉葉,坐守空幃,豈不可歎!

  楊駿既排去衛瓘,複忌及汝南王亮,多方媒孽,不由武帝不從,竟命亮為大司馬,出督豫州諸軍事,使鎮許昌。又徙封皇子南陽王柬為秦王,使出督關中,始平王瑋為楚王,使出督荊州,濮陽王允為淮南王,使出督揚江二州軍事。柬瑋允三王,已見前文。

  更立諸子乂為長沙王,穎為成都王,乂穎與瑋,並列八王中。晏為吳王,熾為豫章王,演為代王,皇孫遹為廣陵王,遹為太子塚嗣,但不由嫡出,乃是宮妾謝玖所生。謝玖本系武帝宮中的才人,才人系女官名。秀外慧中,頗邀睿賞,特給賜東宮,使充妾媵,才閱年餘,便生一男,取名為遹。遹年五歲,穎悟絕倫。一夕,侍武帝側,驀聞宮外失火,左右驚惶,武帝欲登樓覘視,遹牽住武帝衣裾,不使上樓。武帝問為何意?遹答說道:「昏夜倉猝,宜備非常,不可使火光照見人主。」

  武帝不禁點首。至火已救熄,內外安靜,益稱遹為奇兒。【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且謂遹酷肖宣帝,將來必能纂承大統,所以太子不才,武帝未嘗不曉,只因遹生性敏慧,有恃無恐,所以不願廢儲,照舊過去。賈妃南風,甚是妒悍,不悅皇孫,自遹得生長,更恐他妾再複生男,嚴加防檢。適有一妾懷妊,腹大便便,為妃所覺,便用戟擲刺孕妾,隨刃僕地,且責宮女防閑不密,自持刀殺死數人。武帝聞報大怒,命修金墉城冷宮,將妃廢錮。充華趙粲,見首回。為妃緩頰,從容入白道:「賈妃年少,未能免妒,待至長成以後,自當知改,願陛下三思!」

  就是楊後亦替她勸解,再加楊珧亦為進言,謂:「賈充有功社稷,不應遽忘,毋致廢及親女。」

  此時力為悍妃幫忙,寧知後來反噬耶?武帝乃寢議不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轉瞬間已是太康十一年,改元太熙,進王渾為司徒,起衛瓘為太保,加光祿大夫石鑒為司空。三人雖同心秉政,權力終不敵三楊。更因武帝晚年,漁色成疾,常不視朝。楊後居中用事,屢召入乃父楊駿,商榷要政。

  至太熙元年孟夏,武帝病劇,索性將楊駿留侍禁中,一切詔令,俱出駿手,諸王大臣,無一與謀。駿得擅易公卿,私樹心腹。武帝連日昏沈,不省人事,既而迴光返照,偶覺清明,居然能起閱案牘,省視黜陟,適見駿所擬詔書,用人非才,因正色語駿道:「怎得便爾?」

  駿惶恐謝罪。武帝又道:「汝南王亮,已啟程否?」

  駿答言尚未。武帝又道:「快令中書草詔,留他立朝輔政。」

  駿不得已傳命出去。武帝臥倒床上,又昏昏睡著。駿慌忙趨出,直至中書處索閱草詔,持還禁中,越宿尚未繳出。中書監華廙入叩宮門,向駿乞還原稿,駿不肯與。到了傍晚,複傳入華廙及中書令何劭,由楊後口宣帝旨,令作遺詔,授駿為太尉,兼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廙與劭不敢違慢,當即草就,呈與楊後。楊後卻故意引入兩人,使就帝榻前作證。兩人跪請帝安,然後由楊後遞過草詔,使武帝自視。但見武帝睜著兩眼,看了許多時候,方才擲下,一些兒不加可否。及廙與劭叩辭出宮,武帝已經彌留,臨危時忽問左右道:「汝南王來否?」

  左右答言:「未來。」

  武帝不能再言,長歎一聲,嗚呼崩逝。在位二十五年,享壽五十五歲。小子有詩歎道:

  欲垂燕翼貴詒謀,悍媳蠶兒已兆憂。
  況複托孤無碩彥,帷廧怎得免戈矛?

  欲知武帝死後,宮中如何行動,待至下回敘明。

  *==*==*

  齊王攸憂死而晉無賢王,山濤魏舒,相繼謝世而晉無賢臣。司空衛瓘,似尚為庸中佼佼者流,然不能直言無隱,徒假此座可惜之言,為諷諫計,已覺膽小如鼷!至閱及太子答草,又未敢發奸摘伏,皇然謝過,以視劉毅諸人,尚有愧焉。

  武帝既知太子不聰,複恨賈妃之奇悍,廢之錮之,何必多疑,乃被欺於狡吏而不之知,牽情于皇孫而不之斷,受朦于宮帟而不之覺,卒至一誤再誤,身死而天下亂,名為開國,實是覆宗,王之不明,寧足福哉?閱此已為之一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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