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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墮詭計儲君納婦 慰癡情少女偷香(2)


  郭槐卻妒上加妒,定欲將己女入配東宮,與荃比勢。她有二女,長名南風,幼名午,南風矮胖不文,午雖短小,尚有姣容。此次與太子為配,正是矮而且胖的賈南風。賈充聞武帝俯允婚事,自然笑逐顏開,對著荀勖等人,稱謝不置。還有屏後探信的郭槐,得著這個好消息,真個是喜從天降,愉快莫名。自是備辦奩具,無日不忙。充亦幾無暇晷,把西征事擱在腦後,就是武帝也並不問及。至年暮下詔,仍令充複居原職,兩老二小,團圞過年,快意更可知了。

  泰始八年二月,為太子衷納妃佳期。坤宅是相府豪門,紛華靡麗,不消細說,只忙煞了一班官僚,既要兩邊賀喜,又要雙方襄禮,結果是蠢兒醜女,聯合成雙,也好算是無獨有偶,天賜良緣了。【調侃得妙。】武帝見新婦面目,果如所料,心中不免懊悔,好在兩口兒很是親熱,並無忤言,也樂得假癡假聾,隨他過去罷了。惟郭槐因女入東宮,非常貴顯,因欲往省李氏,自逞威風。

  充從旁勸阻道:「夫人何必自苦,彼有才氣,足敵夫人,不如勿往。」

  郭槐不信,令左右備了全副儀仗,自坐鳳輿,呼擁而去。行至李氏新室,李氏不慌不忙,便服出迎。槐見她舉止端詳,容儀秀雅,不由的竦然起敬,竟至屈膝下拜。李氏亦從容答禮,引入正廳,談吐間不亢不卑,轉令郭槐自慚形穢,局促不堪。【多去獻醜。】勉強坐了片刻,便即告辭。

  李氏亦不願挽留,由她自歸。她默思李氏多才,果如充言,倘充或一往,必被李氏羈住,因此防閑益密,每遇充出,必使親人隨著,隱為監督。傍晚必迫充使歸,充無不如命,比王言還要敬奉,堂堂宰相,受制一婦,乃真是可愧可恨哩。【回應荀勖語,悚人心骨。】

  充母柳氏,素尚節義,前聞成濟弑主,尚未知充為主使,因屢罵成濟不忠,家人俱為竊笑。充益諱莫如深,不敢使母聞知。會柳母老病不起,臨危時由充入問:「有無遺囑?」

  柳母長歎道:「我教汝迎李新婦,汝尚未肯聽,還要問甚麼後事哩?」遂瞑目長逝。

  充料理母喪,仍不許李氏送葬,且終身不復見李氏。長女荃抑鬱成瘵,也即病終。【不忠不孝不義不慈,充兼而有之。】

  還有一件賈府的醜史,小子也連類敘下,免得斷斷續續,迷眩人目。自賈女得為太子妃,充位兼勳戚,複進官司空尚書令,領兵如故。當時有一南陽人韓壽,為魏司徒韓暨曾孫,系出華胄,年少風流,才如曹子建,貌似鄭子都,乘時干進,投謁相門。賈充召令入見,果然是翩翩公子,丰采過人,及考察才學,更覺得應對如流,言皆稱意。充大加歎賞,便令他為司空掾,所有相府文牘,多出壽手,果然文成倚馬,技擅雕龍。相國重才,格外信任,每宴賓僚,必令壽與席,充作招待員。

  壽初入幕,尚有三分拘束,後來已得主歡,逐漸放膽,往往借酒鳴才,高談雄辯,座中佳客,無不傾情。好容易物換星移,大小宴不下數十次,為了他議論風生,遂引出一位繡閣嬌娃,前來竊聽。一日賓朋滿座,壽仍列席,酒酣興至,又把這飽學少年,傾吐了許多積愫,偏那屏後的錦帷,無風屢動,隱約逗露嬌容,好似芍藥籠煙,半明半滅。韓壽目光如炬,也覺帷中有人偷視,大約總是相府婢妾,不屑留神。

  誰知求凰無意,引鳳有心,帷間的嬌女兒,看這韓壽丰采麗都,幾把那一片芳魂,被他勾攝了去。等到酒闌席散,尚是呆呆的站著一旁,經侍婢呼令入室,方才怏怏退回。既入房中,暗想世上有這般美男子,正是目未曾睹,若得與他結為鴛侶,庶不至辜負一生。當下問及侍婢,謂席間少年,姓甚名誰?侍婢答稱韓壽姓名,並說是府中掾吏。那嬌女兒既是一喜,又是一憂,喜的是蕭郎未遠,相見非難,憂的是繡闥重扃,欲飛無翼。再加那脈脈春情,不堪外吐,就使高堂寵愛,究竟未便告達,因此長籲短歎,抑鬱無聊,鎮日裡偃息在床,不思飲食,竟害成一種單思病了。【倒還是個嬌羞女子。】

  看官道此女為誰?就是上文說過的少女賈午。午自胞姊出嫁,閨中少了一個伴侶,已覺得無限寂寥,蹉跎蹉跎,過了一兩年,已符乃姊出閣年齡,都下的公子王孫,哪個不來求婚,怎奈賈充不察,偏以為只此嬌兒,須要多留幾年,靠她娛老。

  俗語說得好:「女大不中留。」賈午年雖尚稚,情竇已開,聽得老父拒婚,已有一半兒不肯贊成,此次複瞧見韓壽,不由的惹動情魔,懨懨成病。賈充夫婦,怎能知曉?總道她感冒風寒,日日延醫調治,醫官幾番診視,未始不察出病根,但又不便在賈充面前,唐突出言,只好模模糊糊的擬下藥方,使她煎飲。接連飲了數十劑,毫不見效,反覺得嬌軀越怯,症候越深。治相思無藥餌。充當然憂急,郭槐更焦灼萬分,往往遷怒婢女,責她們服侍不周,致成此疾。

  其實婢女等多已窺透賈午病源,不過似啞子吃黃連,無從訴苦,就中有個侍婢,為賈午心腹,便是前日與午問答、代為報名的女奴。她見午為此生病,早想替午設法,好做一個撮合山,但一恐賈午膽怯,未敢遽從,二恐賈充得聞,必加嚴譴,所以逐日延挨,竟逾旬月。

  及見午病勢日增,精神亦愈覺恍惚,甚至夢中囈語,常喚韓郎,心病必須心藥治,不得已冒險一行,潛至幕府中往見韓壽。壽生性聰明,驀聞有內婢求見,已料她來意蹊蹺,當下引入密室,探問情由。來婢即據實相告,壽尚未有室,至此也驚喜交並,忽轉念道:「此事如何使得?」便向來婢答覆,表明愛莫能助的意思。

  來婢愀然道:「君如不肯往就,恐要害死我嬌姝了。」

  壽又覺心動,更問及賈女容色,來婢舌上生蓮,說得人間無二,世上少雙。壽正當好色,怎能再顧利害,便囑來婢返報,曲通殷勤。婢當即回語賈午,午也與韓壽情意相同,驚喜參半。婢更為午設謀,想出往來門徑,令得兩下私會。午為情所迷,一一依議,乃囑婢暗通音好,厚相贈結,即以是夜為約會佳期。

  彼此已經訂定,午始起床晚妝,勻粉臉,刷黛眉,打扮得齊齊整整,靜候韓郎。該婢且整理衾裯,熏香添枕,待至安排妥當,已是更鼓相催,便悄悄的踅至後垣,屏急待著。到了柝聲二下,尚無足音,禁不住心焦意亂,只眼巴巴的望著牆上,忽聽得一聲異響,即有一條黑影,自牆而下,仔細一瞧,不是別物,正是日間相約的韓幕賓。婢轉憂為喜。私問他如何進來?韓壽低語道:「這般短牆,一躍可入,我若無此伎倆,也不敢前來赴約了。」【畢竟男兒好手。】

  婢即與握手引入,曲折至賈午房中。午正望眼將穿,隱幾欲寐,待至繡戶半開,昂頭外望,先入的是知心慧婢,後入的便是可意郎君,此時身不由主,幾不知如何對付,才覺相宜。至韓壽已趨近面前,方慢慢的立起身來,與他施禮。斂衽甫畢,四目相窺,統是情投意合,那婢女已出戶自去,單剩得男女二人,你推我挽,併入歡幃。這一宵的恩愛纏綿,描摹不盡。最奇怪的是被底幽香,非蘭非麝,另有一種沁人雅味。壽問明賈午,方知是由西域進貢的奇香,由武帝特賜賈充,午從乃父處乞來,藏至是夕,才取出試用。壽大為稱賞,賈午道:「這也不難,君若明夕早來,我當贈君若干。」

  壽即應諾,待曉乃去。俟至黃昏,又從原路入室,再續鸞交。賈午果不食言,已向乃父處竊得奇香,作為贈品。這一段便是賈女偷香的故事,小子有詩詠道:

  逾牆鑽穴太風流,處子貪歡甘被摟。
  莫道偷香原韻事,須知淫賤總包羞。

  究竟兩人歡會情狀,後來被人知曉否,容至下回續詳。

  *==*==*

  閱坊間舊小說,言情者不可勝計,多半是說豪府佳人,傾情才子,即如前清時代之袁簡齋,亦有「美人畢竟大家多」之句,是皆懸空揣擬,不足取信。試觀賈充二女,即可略見一斑,充固權相也,二女為相府嬌娃,應該饒有美色,乃南風短而黑,午雖較乃姊為優,史冊中究未嘗稱美,度亦不過一尋常女子耳。

  所可信者權奸之門,往往無佳子女,如南風之配儲君,而其後淫亂不道,卒以亂國,如午之私諧韓壽,而其後嗣子不良,亦致赤族。女子之足以禍人,固不必其盡為尤物也。本回專敘賈充二女,實為後文亡國敗家之伏筆,且舉其奸醜情狀,首先揭出,俾閱者知始謀不正,後患無窮,騙婚不足取,偷香亦豈可效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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