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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滿惡貫孫綝伏誅 竭忠貞王經死節(2)


  近侍等向前攔住,極力諫阻,全後也已聞知,與亮乳母一同趨至,牽住亮衣,不令外出,亮叱全後道:「汝父糊塗,敗我大事!」

  全後本有姿色,更兼淚容滿面,令人生憐,惹得亮欲行又止,將弓擲地,一面使人召紀。紀對來使道:「臣父奉召不謹,負上實甚,臣無顏再見陛下。」

  說至此,竟拔劍自刎。【可謂烈士。】

  使人當即返報,亮不勝歎息,尚想設法解圍,哪知孫綝敢作敢為,囑使光祿勳孟宗,往告太廟,廢亮為會稽王,且列亮罪狀,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被綝當場殺死,又遣中書郎李崇,帶兵入宮,奪取璽綬,迫亮夫婦出宮,由將軍孫耽,押送就國,亮始終無法,只好挈眷去訖。綝複徙全尚至零陵,全公主至豫章;尚在途中,又被綝使人刺死。【獨不刺全公主,莫非尚為亡兄顧全私愛麼?】

  綝欲自立為主,恐眾情不服,商諸典軍施正,正勸綝迎立琅琊王休。綝乃令宗正孫楷,與中書郎董朝,迎休入都。休嘗夢見乘龍上天,有首無尾,驚為奇事。【是不得傳子之兆。】至是啟行至曲阿,有老人于休前請道:「事久變生,願大王速行。」

  休乃兼程入都,留駐便殿。孫恩奉上璽綬,三讓乃受,即日登正殿嗣位,下令大赦,改元永安。孫綝自稱草莽臣。繳還印綬節鉞,乞避賢路。【死期將至,何必做作?】休特旨慰諭,命綝為丞相、荊州牧,恩、幹、闓皆晉爵加官,余亦封賞有差。

  先是丹陽太守李衡,因休徙封丹陽,【見九十七回。】屢加侵侮,衡妻習氏,勸諫不從。休上書乞徙他郡,乃改遷會稽;至休入嗣位,衡懼休報怨,意欲奔魏。習氏複諫道:「君本布衣,荷蒙先帝拔擢,未曾報德,乃反虐待諸王,自貽嫌釁,一誤已足,奈何再叛主降虜呢?」【義正詞嚴。】

  衡皺眉道:「今將奈何?」

  習氏道:「琅琊王素好聲名,當不至肆行報復,但為君計,須先詣獄請罪,妾料君不但免禍,並可複官。」

  衡聽了妻言,自詣建業,入獄待罪。果然奉詔赦免,說他在君為君,不必多疑,仍令還郡治事,並加威遠將軍職銜。【辛敞有姊,李衡有妻,並錄之以示女界。】

  後來衡欲治產,習氏又屢次加誡,但在武陵,種橘千株,故卒得令終。惟孫綝一門五侯,並典禁兵,權傾人主;吳主休陽示恩寵,內實加防。綝嘗奉牛酒入宮,向休上壽,休謙謝不受,綝乃持酒至張布府中,與布共飲。酒後觸起私忿,便向布直告道:「我前廢少主,朝臣多勸我自立,我為今上賢明,故迎他為君,今我奉酒上壽,反致見拒,莫非疑我不成?看來只好變計呢。」

  布方超任左將軍,為休心腹,與綝別後,即入宮密報。休很是不安,沒奈何優給賞賜,遇綝請求,無不勉從。綝佯請出屯武昌,調兵給仗,擅取武庫兵器。

  將軍魏邈,與衛士施朔,便入奏道:「綝必將謀變,不可不防。」

  休因急召張布密議,布舉薦老將丁奉,可任大事,休乃再征奉入宮,與謀誅逆。奉答說道:「丞相兄弟,支党甚多,不易猝制;好在臘日將到,大會群臣,待綝入席,便可下手,內屬左將軍布,外屬老臣便了。」

  休聞言大喜,即囑布奉兩人,秘密行事,並令魏邈施朔為助。未幾已屆臘會,先一夜間大風拔木,飛石揚沙,【殺一孫綝,何干天怒?想是適逢其會。】綝也覺驚心,托言有疾,不願赴會,偏中使屢來敦促,只好應召。家人從旁勸阻,綝勃然道:「朝命已至,何憚不往?萬一有變,可令府中放火為號,我自當速歸。」

  言訖遂行,到了朝堂,百官統皆待著,迓綝入殿,連吳主休亦起座相迎,綝行過了禮,昂然高坐,當即開宴聚飲。酒至半酣,望見殿外濃煙沖起,即詫言何處失火,起座欲歸。休忙勸止道:「外兵甚多,何勞丞相出視?」

  綝不肯應命,離席便行,張布舉杯一擲,便有武士突出,立將孫綝拿下。吳主休喝聲道:「斬!」

  綝慌忙跪叩道:「乞貸一死,願徙交州。」

  休怒叱道:「汝何不徙滕胤、呂據等人?」

  綝複碰頭道:「願沒為官奴。」

  休又叱道:「汝何不使胤、據為奴?」【兩詰甚妙。】

  布即將綝押出殿門,一刀斬訖,持首示眾道:「罪止孫綝,余皆不問。」

  殿內外聽了此言,俱肅靜無聲。俄而丁奉牽入孫恩、孫幹,亦由休叱令梟首;惟孫闓乘船北走,由魏邈、施朔追去,終得擒誅;孫綝兄弟家屬,一概駢戮;追奪孫峻官爵,剖棺戮屍;改葬諸葛恪滕胤等塚。廷臣或請為恪立碑,吳主休駁說道:「盛夏出師,徒喪士卒,不可謂能;受遺輔政,身死賊手,不可謂智;怎得無端立碑呢?」【駁得甚是。】

  惟休妃為朱據女,母即休姊朱公主。【以甥女為妻,亦太悖謬。】朱公主為峻所殺,埋屍石子崗,無從辨識,惟有老宮人尚記主衣,再使兩巫至亂塚前禱祝,夜見有一婦人,從岡上來,冉冉入塚,因即開驗,果如宮人所言,乃得改葬。

  冊朱妃為皇后,立子𩅦為太子,【𩅦讀如彎。】封南陽王和子皓為烏程侯,皓弟德為錢塘侯,謙為永安侯。所有與謀誅綝諸將,如張布丁奉等,並膺懋賞,江東乃安。

  惟吳得誅逆臣孫綝,魏卻反弑嗣主曹髦,下手是舍人成濟,主使實大將軍司馬昭。【語似老吏斷獄。】

  先是魏甯陵井中,兩現黃龍,群臣上表稱賀,魏主髦獨歎息道:「龍為君象,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乃屈居井中,有何祥瑞可言?」

  遂作《潛龍詩》以自諷雲:

  傷哉龍受困,不能躍深淵;上不飛天漢,下不見於田;
  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這詩為司馬昭所聞,很是不悅。乃複陰圖廢立。每見魏主曹髦,輒用言譏嘲,惹得髦忍無可忍,乃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私下與語道:「司馬昭居心叵測,路人皆知,我不能坐受廢辱,今當與卿共討此賊。」

  經當即諫阻道:「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散走失國,為天下笑;今大權久歸司馬氏,內外公卿,俱為彼爪牙,不顧順逆,陛下宿衛空虛,甲兵單弱,如何能出討權臣?還乞慎重三思。」

  髦憤然起座道:「我已決意出討,雖死不懼,況未必遽死哩。」

  說著,即從袖中取出詔書,投諸地上,自往永甯宮稟白太后去了。【太覺鹵莽。】

  王沈等踉蹌趨出,沈即語王經道:「此事只好往白司馬公,免致同盡。」

  業也以為然,獨王經不從,二人徑走告司馬昭。昭即通告中護軍賈充,叫他整兵防備。那魏主髦自永甯宮出來,竟不顧利害,但集殿中宿衛,及蒼頭官僮數百人,鼓噪出宮,自己拔劍升輦,當先押隊,直奔止車門。門外有屯騎校尉司馬伷,系是昭弟,當即引兵攔住;髦厲聲喝退,向前再行。方至南闕,見賈充帶著兵士數千,前來迎戰,髦呼喝不住,兩下竟廝殺起來。太子舍人成濟,頗有勇力,隨充軍前,便問充道:「此事究應如何處置?」

  充悍然道:「司馬公養汝何用?正為今日!」

  濟複問道:「當殺呢?當縛呢?」

  充複答道:「殺死便了,何必多問。」

  濟遂挺矛趨進,馳至輦前,髦尚大喝道:「我為天子,賊臣怎得無禮?」

  濟並不答話,橫矛直刺,髦用劍招架,擋不住成濟的長矛。霎時間胸際受傷,撞落輦下,濟再順手一刺,刃透背上,嗚呼畢命。這叫做螳臂擋車,自不量力。衛士僮僕等,統皆逃散,充竟往報司馬昭,昭假意大驚,自投地上。太傅司馬孚聞變奔往,手枕髦股,且哭且語道:「陛下被殺,實由臣罪!」【身為太傅,不能事前調護,徒哭何益?】

  當下命從吏棺殮髦屍,舁入偏殿,司馬昭趨至殿中,召群臣會議,百官皆至,獨陳泰已為尚書僕射,在都不入。昭令泰舅荀彧往召,泰欷歔道:「時人謂泰可比舅,今舅反不如泰呢。」

  泰子弟俱勸泰一行,泰素服入朝,先至靈前,慟哭一番,然後見昭。昭佯為流涕道:「今日事該如何辦理?」

  泰泣答道:「獨斬賈充,稍可以謝天下。」

  昭沈吟半晌。又複問道:「再思至次。」

  泰朗聲道:「只有比此更進,何次可言?」

  昭乃不復問,令左右為太后作詔,誣髦忤逆不孝,意圖弑母,宜廢為庶人;尚書王經,敢逢君惡,亦應重懲等語,當即使人至永甯宮,迫令太后鈐印,即日頒發。昭卻與司馬孚等聯銜,請用王禮葬髦,【吾誰欺?欺天乎?】惟拘王經全家入獄。經尚有老母,亦被囚系,經因向母叩謝道:「不孝子累及慈親,奈何奈何?」

  母反破涕為笑道:「人誰不死?但恐死不得所!今因此並命,死亦何恨呢?」【比滂母更勝一籌。】

  越日王經全家就誅,滿城士民,無不淚下。司馬昭見人心未死,乃歸罪成濟,派兵收捕。濟不肯就拘,裸體登屋,醜詆司馬昭,把他主使賈充,及所有弑君陰謀,和盤說出。【卻是痛快,但汝何故從逆?】嗣經兵士四面放箭,濟無從逃避,當然射倒,臨死尚罵不絕口,昭竟夷濟三族。小子有詩歎道:

  王經報主甘從死,成濟弑君亦受誅;
  等是身家遭絕滅,流芳遺臭兩懸殊。

  欲知嗣立何人,且至下回續表。

  *==*==*

  孫綝出救諸葛誕,棄師而歸,猶且驕橫如故,安能久存?吳主亮若能濡忍以待,則如休之所為,未必不能為之。蓋綝之懷逆,與司馬昭相同,而才力之不逮昭也遠甚。昭父兄累建功勳,為人畏服,綝無是也;昭之智不讓父兄,傾動內外,朝臣俱受彼牢籠,綝又無是也。綝兄孫峻,作惡多端,及身幸得免誅,而綝則喪師辱國,眾怨交乘,捽而去之,固易事耳。亮所托非人,因致失敗,非綝之不易誅也。

  魏主髦鹵莽從事,仿佛孫亮,亮且不能誅綝,髦亦安能誅昭?南關遇弑,莫非其自取耳。惟王經見危授命,始則進諫,繼則抗逆,身雖被戮,名獨流芳,而經母亦含笑就刑,賢母忠臣,並傳千古,以視成濟之為虎作倀,亦夷三族。其相去為何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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