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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得漢中劉玄德稱王 失荊州關雲長殉義(2)


  哪知來艦上一齊放箭,狀若飛蝗,操兵多被射倒,德尚張弓挾矢,向他對射,相拒了好多時,日已亭午,水勢益高,連堤上亦將淹沒,魏將董衡、董超,勸德降敵,德大怒道:「我受魏王厚恩,怎肯降人?」

  說著即將二董劈分四段,【德亦非曹魏故吏,奈何甘殉曹氏?】複顧語督軍成何道:「我聞良將不怕死,烈士不毀節,今日是我死日了;卿亦當努力死戰,勿負國恩。」

  成何依令向前,立被射落水中,餘眾大駭,都向敵艦中奔入,棄械請降。連於禁亦偷生乞命,匍伏長堤,束手受縛。獨龐德提著大刀,躍入堤邊一小船,砍倒船中軍士,用刀作櫓,意欲駛往樊城,偏兜頭遇一大筏,竟被撞翻,德隨船落水,方為所擒。關羽大獲全勝,升帳訊囚,於禁跪伏乞憐,由羽發往江陵,系獄待刑;及訊至龐德,德兀立不跪。羽與語道:「汝兄柔現在漢中,汝舊主馬超,亦在蜀中為大將,汝何不早降?」

  德怒目答道:「匹夫敢叫我投降麼?魏王方帶甲百萬,威振天下,汝劉備乃系庸才,怎能與敵?我今日死,明日汝亦不得生了!」

  羽當然憤起,遂命將德推出斬首,給棺埋葬。複乘水勢未退,麾令大小將校,分坐戰船,進薄樊城。是夕暫宿舟中,恍惚有野豬進來,齧住左足,忍不住失聲叫痛,因致驚醒,方覺是南柯一夢。旁有關平在側,問及何因,羽自述夢狀,且因足上餘痛猶存,亦知凶多吉少,不免歎息。

  平請羽退還荊州,羽慨然道:「我年近六旬,死亦何憾?況樊城將下,奈何遽歸?」【過剛必折。】

  待至天明,即揮兵攻城,城中已變成澤國,內外水溢,垣牆逐漸摧陷,守兵搬土運石,填塞罅隙,尚憂不逮;再加羽軍進攻,累得守吏日夜不安。或語守將曹仁道:「危城難保,恐將不支,不若乘舟夜走,尚可全身。」

  仁也覺自危,轉語參軍滿寵,寵諫阻道:「洪水驟至,豈能久存?不數日自當退去,且魏王以此城託付將軍,正望將軍力當衝要,若棄城北走,恐黃河以南,皆非國家所有了!」

  這一席話,說得曹仁亦為感奮,毅然誓眾,與城存亡,大眾始有固志。羽連攻數日,竟不能克,乃分兵往取襄陽,收降刺史胡修,及太守傅方;再命襄陽兵進擾郟下。河南土豪,望風響應,警報連達鄴中。曹操先聞於禁敗降,龐德被殺,不禁長歎道:「我于於禁,三十年故交,奈何反不及龐德呢?」

  因封德二子為列侯。及聞關羽進兵至郟,威震河南,遂與將吏會商,擬移徙許都,避羽銳氣。【這是曹操狡詐處。】

  忽有二人閃出道:「于禁等為水所沒,並非力竭敗亡,不足深懼,臣等以為劉備孫權,外親內疏,若使關羽得志,權必不願,今何勿致書孫權,叫他潛躡羽後?且許割江南地封權,權當必樂從;彼既起兵,羽回救不遑,何敢再爭樊城呢?」

  曹操瞧著,一是司馬懿,方為軍司馬,一是蔣濟,方為西曹掾,操掀須笑道:「兩卿所見甚是,應即照行。」

  遂使人致書東吳,並令宛城屯將徐晃,引兵援樊。嗣接孫權複書,願依操命,攻羽自效,操當然放心。

  先是孫權從魯肅計議,與羽結好,至呂蒙代肅後任,嘗欲圖羽。【回應前回。】權尚欲先取徐州,後據荊州,蒙謂徐州易取難守,不如取羽為宜。權還有疑意,又遣使至江陵,為子求婚羽女,羽不肯許婚,反將吳使叱回。【畢竟太傲。】權因動怒。及曹操致書相約,便即依允,密飭呂蒙進圖荊州。

  蒙複疏道:「羽往攻樊城,仍留重兵駐守江陵,無非為防蒙起見,蒙常有病,請召還建業,託名養屙,另遣他人代任,羽以為東顧無憂,必調兵盡赴襄樊,蒙卻潛軍直進,攻彼無備,一舉便可成功了。」

  權依了蒙言,即召蒙還都;蒙複舉陸遜自代。遜系吳人,字伯言,為權侄婿,官拜定威校尉,年少多才,未經大任,權慮他望輕資淺,未足代蒙。蒙面答道:「正惟遜未有遠名,非羽所忌,故特為薦舉;蒙知遜外斂內明,必能任重,幸勿多疑。」

  權乃令遜為偏將軍,任右都督,代蒙守陸口。遜奉命到任,即作書賀羽,備極謙恭。言甘者心必苦。羽竟為所欺,不加後防,且調江陵兵,合攻樊城。是時操將徐晃,已出援曹仁,屯兵陽陵坡。羽聞徐晃將至,急圍樊城,盡力督攻;正指揮間,不料城上偷放一箭,正中左臂,箭頭敷有毒藥,鏃雖拔去,毒已入骨,遂致腫痛未消,不能運動。

  幸虧得沛人華佗,夙長醫術,延請調理;佗謂毒陷骨中,必須割骨去毒,方可無恙。羽便伸臂令治,毫無難色。將吏都入帳探視,由羽邀與共飲,右手執杯,左手剖臂,一任華佗刲刮,血滿盤器,仍然引酒舉胾,談笑自如。及胾刮已畢,用藥敷治,縫裹合口,臂即自能展舒,痛苦自消;羽歡然道謝,留佗夜宴,酬以百金。越宿佗即告辭,勸羽息怒靜養,方可復原。

  羽志在討曹,怎肯中止?且因天晴水退,樊城仍未能克,越覺焦灼,營中兵士日眾,糧食不繼,屢向糜芳、傅士仁催索,未見時至;禁不住大怒道:「他二人敢慢我軍令,他日回軍,定當盡法懲治。」

  遂行文再催,反至杳無影響。

  羽不得已,撥兵至湘關截取吳米,聊濟軍需,誰知米雖截得,那呂蒙已潛領舟師,扮作商船,使白衣①人搖櫓過江,掩至江陵,招降糜芳、傅士仁,竟將南郡公安,一併取去。【雲長之後路已斷。】

  (①按:白衣原應指的是老百姓衣服。即軍船扮作商船,部隊穿老百姓平常衣服。如果穿白衣服,豈不是太顯眼?)

  羽尚未聞知,仍想力攻樊城,城幾垂陷,忽由徐晃統兵殺來。羽與晃本系故交,當即拍馬往迎,既與徐晃見面,各在馬上寒暄數語,晃突然回顧將卒道:「誰能取得雲長首級,當重賞千金。」

  羽驚訝道:「公明【晃字。】何驟出此言?」

  晃朗聲答道:「晃為國家大事,怎敢因私廢公?況素知雲長效忠劉備,今南郡公安已被吳將呂蒙襲入,雲長且進退無路,不死將何待呢?」【惡極。】

  說罷,即揮兵齊進。羽亦引軍抵敵,約有幾個回合,羽部下都繫念江陵,並皆潰退;任你力敵萬人的關雲長,也只好且戰且走。不料樊城裡面的曹仁,又複沖出,與徐晃合兵夾攻,羽兵大亂,引將士急奔襄陽。就是偃城四塚的屯兵,已由晃射入軍書,說明荊州失守,紛紛記念家室,相率奔還。

  羽退至淝口,尚疑晃搖惑軍心,下令駐營,探聽荊州確耗。偏接偵騎回報,果然糜芳、傅士仁,挾嫌降吳,荊州盡失,頓致悔恨交並,箭瘡複裂;急切無從設法,勉依將吏計議,使人致書呂蒙,責他背盟奪地。及去使還報,謂由蒙格外優待,所有關公全眷,及從軍將士諸家屬,無不周恤,秋毫無犯,惟言荊州本是吳地,所以收還。【愈甘愈毒。】

  說得羽恨上加恨,奮髯張目道:「好奸賊!我雖死尚不饒汝!」

  遂遣使至劉封、孟達處乞援,一面引兵渡江,再欲奪還荊州。行至半途,正值呂蒙陸遜,分兵邀擊,把羽軍困在垓心,經羽奮力殺出,部眾多被荊州士兵,招誘回去,單剩數百騎親從將吏,走保麥城。再使人催召劉封、孟達,兩人竟不奉羽命,托言山郡初附,未便出師。

  眼見得這位關公,勢窮援絕,沒奈何棄去麥城,夜出西奔,隨身只有子關平及周倉等十餘人。行至臨沮,伏兵驟發,吳將朱然潘璋,左右殺出,羽不能再戰,奪路急走;前面山徑叢雜,夜色昏蒙,一腳踏空,跌入陷坑,潘璋部下馬忠,領兵追至,竟將關公父子,一併擒去。

  看官試想,關公是一位忠肝義膽的丈夫,豈肯臨危怕死?孫權雖欲勸降他,卻誓不承認,遂致殺身成仁,父子同盡;周倉等亦皆為主捐軀。【羅氏《演義》謂關平為關公養子,史傳但言子平,今從之。】小子有詩歎道:

  赤膽忠心誓報劉,越江討賊死方休;
  東吳不念東風惠,萬古江潮咽恨流。

  欲知關公歿後情形,待至下回便知。

  *==*==*

  劉玄德據荊益,定漢中,智謀如曹阿瞞,且斂鋒避銳,此正蜀漢全盛時代。及關羽北擊樊城,銳意討曹,正應妥選良將,代守南郡,使羽得免後顧之慮;況當時蜀中安堵,趙雲黃忠,並在左右,何一不可遣往?乃令羽孤軍無繼,卒致敗亡,此其誤非盡在關公,玄德實屍其咎,諸葛孔明亦與有責焉。

  或謂孔明預知天數,未便救羽,此則為羅氏《演義》所熒惑,不足取信。荊州為巴蜀下游,關係甚大,若果如羅氏所言,則孔明尤為忍人,不為預籌良策,坐令父子捐軀,荊土全失,何其忍心若是?君相有造命之權,寧可如常人之徒諉天數乎?若關公之敗,失之過剛,呂蒙雖勝,不能無罪;親漢賊而仇漢裔,蒙亦何心?此後人之所以深嫉呂,而不能忘懷于魯子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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