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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誅大憝酷吏除奸 受重賂婦翁嫁禍(2)


  說著,又囑諸常侍勿留裡舍,亟相引入殿,面白靈帝道:「陽球乃有名酷吏,不宜使作司隸,縱令毒虐!」

  靈帝點首,即命節傳詔,徙陽球為衛尉。球方因虞貴人安葬,奉命祭陵,節托尚書令即日召球,促就衛尉職任。球聞召馳回,進見靈帝,叩首陳請道:「臣原無奇才,猥蒙陛下委為鷹犬,得誅王甫、段熲諸奸,但尚是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願再假臣一月,必食豺狼鴟鴞,各使伏辜!」

  說至此,更叩頭流血,但聞殿上呵聲道:「衛尉敢抗詔不從麼?」

  球尚不肯止,至呵叱再三,不得已受職拜謝,怏怏趨出。

  曹節等又不必避忌,橫行如故,中常侍朱瑀,與節相類。

  郎中審忠,不忍緘默,乃抗疏上奏道:

  臣聞理國,得賢則安,失賢則危;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湯舉伊尹,不仁者遠。陛下即位之初,未能親攬萬幾,皇太后念在撫育,權時攝政,故中常侍蘇康管霸,應時誅殄。

  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考其黨羽,志清朝政,朱瑀曹節等,知事覺露,禍及其身,遂興造逆謀,作亂王室,撞蹋省闥,執奪璽綬,迫脅陛下,聚會群臣,離間骨肉母子之恩,遂誅蕃武及尹勳等。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賞,父子兄弟,備蒙尊榮,素所親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據三司;不惟祿重位尊之貴,而苟營私門,多蓄財貨,繕修第舍,連裡竟巷。盜取禦水,以作漁釣,車馬服玩,擬於天家,群公卿士,杜口吞聲,莫敢有言,州牧郡守,承順風旨,故盅蝗為之生,夷寇為之起。天意憤盈,積十餘年。故頻歲日食於上,地震於下,所以譴戒人主,欲令覺悟。

  昔殷高宗以雊雉之變,獲中興之功;近者神祗啟悟陛下,發赫斯之怒,誅及王甫父子,路人士女,莫不稱善,若除父母之仇。誠怪陛下複忍孽臣之類,不悉殄滅。昔秦信趙高,以危其國,吳使刑人,身遘其禍;春秋時,吳子餘祭,使閽守舟,為閽所弑。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謀一成,悔亦何及?

  臣為郎十五年,皆耳目聞見,瑀等所為,誠皇天所不復赦;願陛下留漏刻之聽,裁省臣表,掃滅丑類,以答天怒,與瑀考驗,有不如言,願受湯鑊之誅,雖妻子並徙,亦臣所甘之如飴者也!謹不勝翹切待命之至。

  ***

  忠將此疏呈入,早已拚生待詔,不意似石沉大海一般,多日不見複報。【還是大幸。】

  中常侍呂強,與曹節等志趣不同,由靈帝封為都鄉侯,強固辭不受,因聞審忠陳言不省,也續陳一疏道:

  臣聞高祖立約,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勸戒也。

  中常侍曹節等,品卑人賤,讒諂媚主,佞邪徼寵,有趙高之禍,未受轘裂之誅;陛下不悟,妄授茅土,開國承家,小人是用,又並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結邪黨,下毗群佞,陰陽乖刺,稼穡荒蕪,民用不康,罔不由茲。臣誠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所以冒死幹觸,進陳愚忠者,實願陛下損改既謬,從此一止。臣又聞後宮采女,數千餘人,衣食之費,日數百金,近時穀雖賤,而戶有饑色,案法當貴,而令更賤者,由賦發繁數,以解縣官,寒不敢衣,饑不敢食。

  民有斯厄,而莫之恤,宮女無用,填積後庭,天下雖複盡力耕桑,猶不能供。昔楚女悲愁,西宮致災;注見前。況終年積聚,豈無愁怨乎?又承詔書當於河間故國,起解瀆之館,陛下龍飛即位,雖從藩國,然處九天之高,豈宜有顧戀之意?且河間疏遠,解瀆邈絕,而欲勞民殫力,未見其便。又今外戚四姓之家,及中官公族無功德者,造起館舍,約有萬數,樓閣相接,丹青素堊,不可殫言,喪葬逾制,奢麗過禮,競相仿效,莫肯矯正。《谷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此之謂也。

  又聞前召議郎蔡邕,對問于金商門,邕不敢懷道迷國,而切言極對,毀刺貴臣,譏呵宦豎,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膏唇拭舌,競欲咀嚼,造作飛條,陛下同受誹謗,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今群臣皆以邕為戒,上畏不測之誅,下懼刺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得複聞忠言矣。

  故太尉段熲,武勇冠世,習于邊事,垂發服戎,功成皓首,曆事二主,勳烈獨昭,陛下既已式序,位登臺司,而為司隸陽球所誣脅,一身既斃,而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征邕更加授任,反熲家屬,則忠臣路開,眾怨以弭矣!

  ***

  靈帝得疏,仍然不省。前太尉陳球,方為永樂少府,志在除奸,特與司徒劉郃結交,秘密籌謀。郃兄倏嘗為侍中,因與大將軍竇武同黨,連坐致死,郃為兄銜怨,故亦欲誅滅權閹,冀銷宿恨。事未及發,球複致書勸郃道:

  公出自宗室,位登臺鼎,天下瞻望,社稷鎮衛,豈得雷同容容?無違而已!今曹節等放縱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節等,永樂太后所親知也,今可表徙衛尉陽球為司隸校尉,以次收節等誅之,政出聖主,天下太平,可翹足而待也!

  郃見球書,意亦相同,但恐節等勢大,未敢遽決。會有尚書劉納,觸忤宦官,被貶為步兵校尉,因聞郃欲報兄仇,特向郃進謁,談及曹節等貽禍國家,不可不除。郃皺眉自歎道:「我亦常作此想,只因宦豎耳目甚多,一或不慎,事尚未成,反恐受禍。」

  納慨然道:「公為國棟樑,危不持,顛不扶,焉用彼相?」【焉,作何字解,本出《論語》。】

  郃方答說道:「承君勖我,敢不勉力?但君亦須為我臂助!」

  納應聲道:「這卻不待公囑,納已願為效死了!」【死期原是將至。】

  郃憶陳球來書,擬使陽球複職,陽為誅奸能手,理應先與說明,乃乘暇會球,表明情意;球本有此志,自然極口贊成。怎奈屏後有一小妻,在內悄立,已聽得明明白白。這小妻正是中常侍程璜女兒,待球送客入內,方才回房,兩人面色,都與常時不同,球本偏愛小妻,料已被竊聽了去,不如和盤說出,叫她先報程璜,說明誅死節等,與璜無干;倘能相助,事後當共享富貴。【計非不妙,惟與婦寺會商,多難成事。】

  那小妻滿口答應,即托詞歸寧,轉告乃父。程璜雖與曹節同黨,但節等果死,內政可以自專,未始非利,樂得賣個情面,由他做去;因囑女兒返報陽球,許守秘密。偏被曹節聞風,自去見璜,先說了一派兔死狐悲的話兒,感動璜心,再從袖中取出黃金,置諸幾上,作為贈禮;隨後複用虛詞恫嚇,說得程璜又驚又懼,又感又慚,不由的傾吐肺腑,竟將陽球所報的密謀,一一告知。女夫也不管了。

  節且邀同程璜,及黨與等入白靈帝,齊聲奏請道:「劉郃等常與藩國交通,聲名狼藉,近又與步兵校尉劉納,永樂少府陳球,衛尉陽球,私遺書疏,謀為不軌,若非從速捕治,旦夕必有禍變!臣等死不足惜,恐有礙聖躬,所以急切奏聞!」

  靈帝見他人多語合,諒非虛誣,不禁大發雷霆,命節等帶領衛士,往拿劉郃劉納陳球陽球,四人無從抗辯,各束手受縛,同入獄中,眼見是棰楚交施,依次畢命。小子有詩歎道:

  外言入閫本非宜,秘策如何囑愛姬?
  弄巧不成終一跌,殺身害友悔嫌遲!

  過了一年,靈帝又要冊立皇后了,欲知何人為後,待至下回報明。

  *==*==*

  漢季之中常侍,誰不曰可殺?惟庸主如桓靈,方信而用之。雖閹黨亦有自相殘滅之時,但與正士相抗,則一致同謀,曹節所謂我輩自相殘食,不使犬得舐汁,即此意也。陽球之欲殲閹黨,未始非志士所為,觀其嚴鞫王甫父子,五毒交加,雖曰酷虐,而施諸凶豎,尚為相當之報應,不足為陽球責也。

  獨球既嫉視權閹,乃納程璜之女,列作寵姬,卒至機事不密,終為小妻所誤,而輕喪生命,是寧非自作自受乎?且劉郃陳球諸人,亦橫遭牽累,同時畢命,可慨孰甚?《傳》有之,謀及婦人,宜其死也,璜女不欲害其夫,而其夫卒因此致斃,此女子小人所以不可與謀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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