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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父死弟孤文姬托命 夫驕妻悍孫壽肆淫(2)


  大將軍梁冀,但知作威作福,管甚麼賢人不賢人?嗣由光祿勳少府等,舉淑為賢良方正,入朝對策,淑策文中多譏刺貴幸,為冀所忌,徙補朗陵侯相,蒞事明理,世號神君。既而棄官歸隱,家居數年,至六十七歲病終,時為桓帝建和三年。從前李固杜喬,嘗師事荀淑,還有同郡人李贗,亦奉淑為師,淑歿時,膺已為牧守,自表師喪,郡縣均為立祠。寔尚生存無恙,惟因權幸擅權,志不苟合,所以一官小試,終就沈淪,後文再當表見,姑從緩敘。【類敘荀淑陳寔,不沒名士。】

  梁冀嫉忠害良,終不少改,和平元年,且得增封食邑萬戶,連前封合三萬戶。弘農人宰宣,巧為迎合,上言大將軍功比周公,應加封妻孥,今既封諸子,妻亦宜加號邑君。有詔依議,遂封冀妻孫壽為襄城君,兼食陽翟租,歲入五千萬,加賜赤紱,儀比長公主。

  這位襄城君孫壽,卻是一個非常淫悍的婦人,面貌卻很是豔冶,善為妖態。眉本細長,卻故意蹙損,作曲折形,叫做愁眉;目本瑩徹,卻輕拭眼眶,作淚眥狀,叫做啼妝;不似愁而似愁,不必啼而似啼,也是不祥之兆。發本黑軟,卻半脫不梳,成一懶髻,使它斜欹半偏,叫做墮馬髻;腰本輕柔,行動時卻擺動蓮鉤,好似瘦弱不禁,叫做折腰步;齒本整齊,巧笑時卻微渦梨頰,好似牙床作痛,叫做齲齒笑。【齲音矩,齒痛貌。】引得梁冀格外憐愛,格外寵憚,稍一忤意,便裝嬌撒癡,吵得全家不安。

  冀本好色,為妻所制,未能自由縱欲,也不免心存芥蒂。可巧父死丁憂,托言城西守制,與妻異居,其實同一美人友通期,日夕肆淫,借居喪廬,為藏嬌屋,任情取樂。看官欲問友通期的來歷,乃是一個歌妓,由冀父商購獻順帝,事君當進賢士,奈何購獻美人?商之行為可見一斑。順帝留住後宮,時因通期有過,仍然發還梁家,梁商遣令出嫁,偏冀心愛通期,待至商歿,便囑門下食客,暗將通期誘來,借償夙願。

  怎奈豔妻獨處,已有所聞,俟冀他出,竟率健奴,突入喪廬,搜索通期;通期未曾預防,竟被壽揪住雲髻,先賞她幾個耳光,然後交與家奴,把她牽歸。通期本生得一頭美髮,由壽用剪截去,再將她花容玉面,用刀彝開,更迫令脫去外衣,笞掠至數百下,打得通期無從申訴,痛苦不堪。冀歸廬聞報,吃一大驚,慌忙趨至岳家,向妻母叩頭似蒜,請她至妻前說情,饒放通期。壽母乃往與緩頰,壽始將通期放歸,冀急去探視,見她創痕累累,鬢影星星,禁不住肉痛起來。當即替她撫摩,婉言謝過,並延名醫調治,外敷內補,好幾日才得告痊。

  通期感冀厚意,仍然與冀續歡,親昵如故;未幾私生一男,取名伯玉,匿不敢出。偏又為孫壽所探悉,竟令子胤帶著家奴,各持刀械,闖入友氏家內,不論男女老幼,一概殺死;只有冀私生子伯玉,平時常藏匿複壁中,幸得漏網,不致汙刃。梁胤已滅盡友氏,揚長歸報。獨冀親往勘視,慘不忍睹,忙著人買棺收殮,一一埋葬;心中雖銜恨妻孥,但畏妻如虎,未敢返家詰責,只把那私生子格外珍惜,重價雇一乳媼,育養民間,時令藏匿。自己也不願回家,另在外舍居住。

  孫壽見冀挾嫌不歸,也去另尋主顧,為娛樂計。可巧有個太倉令秦宮,曾在冀家充過奴僕,面目俊俏,口齒伶俐,因為冀所憐愛,薦為縣令。他卻並未赴任,仍在冀家出入往來,甚至深房密室,也得進出無阻。孫壽竟垂青眼,有所役使,往往令宮充當。宮小心伺候,曲盡殷勤,壽見他體心貼意,越加喜歡,有時輒屏去左右,與宮私談,耳環廝磨,情緒密切。

  看官試想!這秦宮是個有名的狡徒,豈有不瞧透芳衷,歡顏相接?又況壽華色未衰,閫威又盛,這種主顧,真是畢世難逢,樂得放大了膽,趁這四目相窺的時候,將孫壽輕輕摟住。壽故作嬌嗔,叱他無禮,那嬌軀卻全不動彈,一任秦宮擁入羅緯,解帶寬衣,成就好事。【好一場桃花運。】嗣是宮內作情郎,外為寵豎,幾乎大將軍門下,要算他一人最出風頭;且刺史二千石入都,求見大將軍,必先謁賂秦宮,然後得通姓氏。

  宮又為冀夫婦互相調停,仍歸和好,且勸他夫婦對街築宅,窮極精工,左為大將軍府,右為襄城君第,堂寢皆有陰陽奧室,連房洞戶,曲折通幽,四圍窗壁,統是雕金為鏤,繪彩成圖,此外尚有崇台高閣,上觸雲霄,飛梁石磴,下跨水道,差不多與秦朝阿房宮相似。又複廣開園囿,采土築山,十裡九阪,取象崤函,山上羅列草木,馴放鳥獸,蔥籠在望,飛舞自如。冀與壽共乘輦車,遊觀第內,前歌僮,後樂妓,鳴鐘吹管,鏗鏘盈路,或且連日繼夜,恣為歡娛。

  既而府第冶游,尚嫌不足,再至近畿一帶,廣拓林囿,周遍近畿;又在河南城西,增設兔苑,綿亙數千里,移檄各處,調發生兔,刻毛為志,人或誤犯,罪至死刑。冀二弟嘗私遣門役,出獵上党,冀偵得消息,恐他殺傷生兔,立派家卒往捕,殺死至三十餘人。另在城西構造別墅,收納奸亡,或取良家子女,悉為奴婢,名曰自賣人。壽又向冀譖毀諸梁,黜免外官數人,陰令孫氏宗族補缺。孫氏宗親,都是貪婪不法,各遣私人調查富戶,誣以他罪,捕入拷掠,令出金錢自贖,稍不滿意,輒予死徙。

  扶風富豪孫奮,性最慳吝,冀遺以乘馬,向他貸錢五千萬,奮只出三千萬緡借冀,冀竟大怒,移檄太守,冒認奮母為府中守藏婢,說他盜去白金十斛,紫金千斤,應該追繳。太守奉命維謹,即拘孫奮兄弟,逼令繳出原贓,奮等並無此事,怎肯承認,活活地被他敲死,資產悉被籍沒,數至一億七千余萬緡,亂世時代,原不應擁資自豪。一大半獻與梁冀,冀方才洩恨。嗣複派使四出,遠至塞外,廣求異物。去使多恃勢作威,劫奪婦女,毆擊吏卒,累得吏民痛心疾首,飲恨吞聲。侍御史朱穆,本系梁氏故吏,因貽書諫冀道:

  古之明君,必有輔德之臣,規諫之官,下至器物,各銘書成敗,以防遺失。故君有正道,臣有正路,從之如升堂,違之如赴壑。今明將軍地有申伯之尊,位為群公之首,一日行善,天下歸仁,終朝為惡,四海傾覆。

  頃者官民俱匱,加以水蟲為害,京師諸官,費用增多,詔書發調,或至十倍,各言官無現財,皆出諸於民,搒掠敲剝,強令充足。公賦既重,私斂尤深,牧守長吏,多非德選,貪聚無厭,遇民如虜,或絕命于棰楚之下,或自賊於迫切之求。又掠奪百姓,皆托之尊府,遂令將軍結怨天下,吏民酸毒,道路歎嗟。

  昔秦政煩苛,百姓土崩,陳勝奮臂一呼,天下鼎沸;而面諛之臣,猶言安寧,諱惡不悛,卒之滅亡。又永和之末,綱紀少弛,頗失民望,裁四五歲耳,而財空戶散,下有離心,馬勉之徒,乘敝而起,荊揚之間,幾成大患;見前回。幸賴順烈皇后,初政清靜,內外向心,僅乃討定。今百姓戚戚,困於永和,內非仁愛之心,所得容忍,外非守國之計,所宜久安也。

  夫將相大臣,均體元首,共輿而馳,同舟而濟,輿傾舟覆,患實共之。豈可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時困而莫之恤乎?宜時易宰守之非其人者,減省第宅園池之費,拒絕郡國饋遺,內以自明,外解人惑;使挾奸之吏,無所依託,司察之臣,得盡耳目。憲度既張,遠邇清壹,則將軍身尊事顯,德耀無窮。天道明察,無言不信,惟冀省覽!

  ***

  冀得書不省,但援筆批答道:「如君所言,難道僕果無一可麼?」【何事為可,請汝說來。】

  穆知冀怗過,不便再諫,只好付諸一歎。越年元旦,桓帝禦殿,受文武百官朝賀,冀竟帶劍入朝,忽左班閃出一人,大聲叱冀,不令趨入,且使羽林虎賁諸將,把冀佩劍奪下,冀倒也心驚,跪伏階前,叩頭謝罪。正是:

  殿上直聲應破膽,階前權威也低頭。

  欲知冀曾否受譴,待至下回說明。

  *==*==*

  李固杜喬,號稱忠直,而於質帝遇毒之時,既不能拚生討賊,複不能避禍歸田,得毋忠有餘而智不足者耶?然無辜被害,遠近呼冤,彼蒼亦隱為垂憐。特生郭亮董班楊匡諸義士,拚死收骸,複有李女文姬,智能料事,明足知人,托孤弟于王成之手,而遺嗣得全。待至梁氏族滅,而李杜之後裔猶存,為善者其亦可無懼歟?

  梁冀兇悍無比,而獨受制于豔妻,先賢所謂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有明征焉。且冀私誘友通期,而冀妻即私通秦宮,我淫人妻,人亦淫我妻,報應之速,如影隨形。冀至此猶不知悟,反窮極奢侈,愈逞兇威,是殆所謂天奪之魄,而益其疾者,朱穆一諫,亦寧能挽回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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