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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立沖人母后攝政 毒少主元舅橫行(2)


  冀不肯從,與梁太后秘密定議,竟迎纘入南宮,授封建平侯,即日嗣位,是謂質帝,仍由梁太后臨朝,遣蒜還國。於是議為前幼主安葬,卜兆山陵。李固又進諫道:「方今寇盜充斥,隨處都宜征剿,軍興用費,勢必加倍,況新建憲陵,勞役未休,前帝年尚幼弱,可即就憲陵塋內,從旁附築,費可減去三分之一。從前孝殤皇帝奉葬康陵,也是這般辦法,今何妨依據前制呢。」

  梁太后複從固言,將前幼主梓宮出葬,諡為沖帝,墓號懷陵。固遇事匡正,輒見信用,黃門內侍,多半黜遣,天下都想望承平。

  獨梁冀專欲好猜,每相忌嫉,再加閹人從中播弄,共作蜚語,架誣固罪。梁太后卻不肯聽信,因得無事。

  固又與太傅趙峻,司徒胡廣,司空趙戒等,薦舉北海人騰撫,有文武才,可為將帥。有詔拜撫為九江都尉,往討揚徐諸賊。撫連戰連勝,破斬馬勉及徐鳳范宮等,因進撫為中郎將,都督揚徐二州軍事。撫又進至廣陵,擊斃張嬰,尚有曆陽賊華孟,自稱黑帝,亦為撫領兵擊死,東南乃平。

  越年改元本初,詔令郡國各舉明經,詣太學受業,歲滿課成,拜官有差。自是公卿皆遣子入學,生徒多至三萬余人,學風稱盛。揚徐一帶,又已平靖,西北兩隅,也還安寧,正好偃武修文,日新政治。偏是貴戚梁冀,挾權專恣,恃勢橫行,甚至大逆不道,公然做出弑君的事情來了。原來質帝年雖幼沖,卻是聰明得很,常因朝中會議,公卿滿廷,獨目顧梁冀道:「這正是跋扈將軍呢!」【聰明反被聰明誤。】

  冀聽了此言,大為忿恨,暗想如此少主,已是這般厲害,若待至長成,如何了得!不如除去了他,另立一人。乃暗囑內侍,置毒餅中,呈將進去,質帝吃了數枚,才閱片時,便致腹中作怪,煩悶不堪,因召問太尉李固道:「食餅腹悶,得水尚可活否?」

  冀在旁接口道:「恐飲水後或致嘔吐,不如不飲為是!」

  語尚未畢,那質帝已捧住胸腹,直聲大叫,霎時間暈倒地上,手足青黑,嗚呼哀哉。李固伏屍舉哀,大哭一場。少頃梁太后到來,亦淚下潸潸。固停住了哭,面奏太后,請徹底查究侍臣,梁太后含糊答應。固欲再與梁冀說明,左右旁顧,並不見冀蹤跡,乃退了出去。適司徒胡廣,司空趙戒,聞喪哭臨,固待他哭畢,出外與商善後事宜,且恐冀更另立幼主,因邀二人一同署名,致書與冀道:

  天下不幸,仍遭大憂,皇太后聖德臨朝,攝統萬機,明將軍體履忠孝,憂存社稷,而頻年之間,國祚三絕。今當立帝,膺天下重器,誠知太后垂心,將軍勞慮,必詳擇其人,務求聖明;然愚情眷眷,竊獨有懷。遠尋先世廢立舊儀,近見國家踐阼前事,未嘗不詢訪公卿,廣求群議,令上應天心,下合眾望。且本初以來,政事多謬,地震宮廟,彗星竟天,正是將軍憂勞之日。《傳》曰:「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昔昌邑之立,昏亂日滋;霍光憂愧發憤,悔之折骨。自非博陸忠勇,延年奮發,大漢之祀,幾將缺矣?至憂至重,可不熟慮?悠悠萬事,惟此為大;國之興衰,在此一舉,唯明將軍圖之!【博陸,即霍光封邑,事見《前漢演義》。】

  梁冀得書,方召百官入議。李固與胡廣趙戒,及大鴻臚杜喬,都請立清河王蒜,說他誼屬尊親,德昭中外,正好入主宗祧。冀默不一答,仍無成議。先是平原王翼,被貶為都鄉侯,遣歸河間,見四十一回。翼父開時尚生存,願將蠡吾縣為翼封邑,上表請命,朝廷准議,乃改封翼為蠡吾侯。

  翼歿後,由子志襲封。志酷肖乃父,面目清揚,【可惜是個皮相。】當順帝告崩時,曾入都會葬,為梁太后所親見,太后尚有女弟,意欲與志為婚,合成佳偶,只因國有大喪,一時未便與議,所以遣令歸國。遷延至兩年有餘,志年已十五,乃由梁太后召令入朝,與商婚事。

  適值質帝暴崩,議立新主,梁冀意中,即欲將志擁立,好做那雙料國舅,永久擅權。【國舅也有雙料,真是奇語。】

  不料三公會議,多主張清河王蒜,與己意殊不相合,急切又未便開口,只得悶悶無言。及公卿等退出後,時已天暮,冀吃過夜膳,正在躊躇,忽由中常侍曹騰等入見,希旨說冀道:「將軍累代為椒房姻戚,秉攝萬機,賓伍如雲,免不得稍有過失。清河王夙號嚴明,若果得立,恐將軍必致受禍!不如立蠡吾侯,富貴當可長保哩!」

  冀皺眉道:「我亦有此意,但公卿等未肯贊成,奈何?」

  騰複說道:「將軍據有重權,令出必行,何人敢違?」

  冀不待說畢,奮然起座道:「我……我意決了!」【冀本口吃,兩我字形容畢肖。】

  騰等欣然辭去。翌晨冀重集公卿,倡議立蠡吾侯志,怒目軒眉,語甚激切,胡廣趙戒以下,俱為冀所震懾,同聲接應道:「惟大將軍命!」

  獨固與杜喬,堅持初議,尚有辯駁,冀不令多言,竟厲聲喝道:「罷會!……罷會!」

  語畢竟入。固亦趨出,尚望冀舍志立蒜,再貽冀書,反復申論。冀略略一閱,擲置地上。先向梁太后請下詔書,將固策免,然後至夏門亭迎入蠡吾侯志,即夕即位,【夏門系洛陽西北門,門外有萬壽亭。】是為桓帝。梁太后猶臨朝政,安葬質帝於靜陵,追尊河間王開為孝穆皇,蠡吾侯翼為孝崇皇;孝穆皇陵號樂成陵,孝崇皇陵號博陵。帝生母匽氏,本蠡吾侯翼媵妾,至是在園守制,亦得尊為博園貴人。

  越年改元建和,正月朔日,便報日食,詔令三公九卿,各言得失;到了四月,京師地震,又詔大將軍公卿等,薦舉賢良方正,及直言極諫各一人。看官試想!豺狼久已當道,欲要糾正時政,必為所噬,有幾個肯拚出性命,去膏豺狼口吻?如果有賢良方正,也不願出仕亂世。至若直言極諫,更不必論了!司徒胡廣,已代李固為太尉,會因盛夏日食,將廣策免,進杜喬為太尉。且追論定策功勳,益封梁冀食邑萬三千戶;冀弟不疑為潁陽侯;不疑弟蒙為西平侯;冀子清為襄邑侯。又封中常侍劉廣等,皆為列侯。太尉杜喬,守正不阿,獨上書諫阻道:

  陛下越從藩臣,龍飛即位,天人屬心,萬邦攸賴,不急忠賢之禮,而先左右之封,傷善害德,興佞長諛!臣聞古之明君,褒罰必以功過,末世暗主,誅賞各緣其私。今梁氏一門,宦者微孽,並帶無功之紱,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夫有功不賞,為善失其望;奸回不詰,為惡肆其凶。故陳資斧而人靡畏,班爵賞而物無勸。苟遂斯道,豈伊傷政為亂而已,喪身亡國,可不慎哉!

  書奏不省。從前喬為大司農時,永昌太守劉君世,鑄黃金為文蛇,擬獻梁冀,事為益州刺史種暠所劾,致將金蛇沒入國庫,歸與大司農收管。梁冀尚欲索取,偽與喬言,借觀金蛇,喬知冀不懷好意,婉詞拒絕,冀因此挾嫌。冀有小女病死,公卿都前往弔喪,喬獨不赴,又為冀所銜恨。至迎立桓帝時,又與李固等反抗冀議,冀更覺切齒。不過梁太后素知喬忠,乃進喬為太尉。喬抗直如故,複諫阻冀等加封,言不見聽,徒增冀恨。

  桓帝由梁氏得立,自然允從婚議,願納冀妹為後。冀想乘此大出風頭,擬令桓帝特備隆儀,迎娶乃妹,偏杜喬據執舊典,只准照前漢時惠帝納後故事,毫不增飾。冀因喬為首輔,也不便硬與爭論,惟心中芥蒂益深。及冀妹既納為皇后,冀勢力益張。適都中又複地震,遂歸咎首輔杜喬,將他策免,進司徒趙戒為太尉,封廚亭侯;司空袁湯為司徒,封安國侯;湯由太僕升任。起前太尉胡廣為司空,封安樂侯。三公各得侯封,遂皆党同梁氏,唯命是從,只有李固杜喬,不肯附梁,免不得為所傾陷,要同時絕命了。小子有詩歎道:

  邪正由來不並容,保身何若且潛蹤;
  先機未悟終罹禍,過涉難逃滅頂凶!

  欲知李固杜喬,如何畢命,且看下回續敘。

  *==*==*

  順帝告崩,子炳嗣立,梁皇后援例臨朝,猶可說也。但不當專信乃兄,委以重任。冀本一浮蕩子耳,梁後關係同胞,豈無所聞?皇甫規首先進諫,言之甚詳,奈何顧戀親誼,不為國家大局計乎?夫以明德和熹兩後之賢,而母族猶不免中落,梁後夙號知書,嘗引《列女圖》以為鑒戒,吾未聞古今列女,好為是以私廢公也!

  沖帝夭折,莫如迎立長君,乃偏聽冀言,舍蒜立纘,其貪權固位之心,已可想見!至質帝遇毒,頃刻暴崩,若使梁後未知冀謀,奈何不從李固之言,徹底查究?晉趙穿弑靈公於桃園,趙盾歸不討賊,史以趙盾弑君書之。例以《春秋》大義,梁後亦與有罪焉!況為妹聯婚,複立桓帝,李固杜喬,同時抗諫,卒不見從;冀固首惡,試問誰縱之而誰使之耶?吾以是知婦人之仁,終無當於大體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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