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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馬賢戰歿姑射山 張綱馳撫廣陵賊(2)


  順帝覽疏,因規資輕望淺,不肯委任,規乃出都歸郡。會鞏唐羌複寇北地,北地太守賈福,與趙沖合兵出討,失利退還,羌眾複轉寇武威。順帝聞羌寇充斥,涼州震驚,乃複徙安定北地吏民,入居扶風馮翊;一面使執金吾張喬,行車騎將軍事,引兵萬五千人,屯守三輔。

  既而護羌校尉趙沖,招降罕種羌五千餘戶,複連敗燒何燒當等羌,羌眾乃散匿塞外,邊患少紓。詔罷張喬屯兵,仍使還都。適大將軍梁商得病,醫治無效,順帝親往省問,見商臥不能起,料知危險,因問及後事,商且喘且答道:「尚書周舉,從前坐事免官,由臣召為從事中郎,此人清高中正,可以重任,願陛下留意!」【周舉免官複起,借商口中補敘。但商知舉之忠,奈何不知子之惡?】

  順帝允諾,嗣見商無他言,便即辭去。商更召囑諸子道:「我實不德,享受多福,生不能輔益朝廷,死或致耗費帑藏,如衣衾飯唅玉匣珠貝等類,何益朽骨?況邊境不甯,盜賊未息,豈尚可為我一人,虛糜國庫?俟我氣絕,即當載至塚舍,當即殯殮;殮已開塚,塚開即葬。祭食如我生存時,毋用三牲。孝子當善述父志,不宜違我遺言!」

  說畢即逝。諸子呈報遺命,順帝不聽,特賜東園壽器,塗以朱漆,飾以銀鏤,並玉匣什物二十八種,錢三百萬,布三千匹,予諡忠侯。及出葬時,命兵車甲士護喪,皇后親送,順帝至宣陽門遙望靈輀,並作誄雲:「孰只忠侯,不聞其音?背去國家,都茲玄陰;幽居冥冥,靡所宜窮。」

  這誄文派員往讀,即令商長子冀嗣封乘氏侯,並承父職為大將軍,冀弟不疑為河南尹,且進周舉為諫議大夫,一是報商舊績,一是從商遺言。偏梁冀貪婪驕恣,與乃父大不相同,所有正人君子,俱為冀所不容。會值荊州盜起,連年不安,順帝使李固為荊州刺史。固妥為慰撫,赦過宥罪,許賊更新,賊目夏渠等自縛歸罪,由固遣令曉示,群賊一律反正,全州肅清。獨南陽太守高賜等,受贓懼罪,恐為固所按考,特派心腹,使載金入都,重賂梁冀。冀愛財如命,悉數收受,即替他千里移檄,囑固從寬。固不阿權貴,糾察愈嚴,高賜等複向冀乞憐,冀竟左遷固為泰山太守。

  泰山亦多盜賊,郡守嘗屯兵千人,隨處防剿,終不能平;固到任後,卻將屯兵罷遣歸農,但留戰士百余人,囑令四處招誘,不到一年,賊皆弭散。惟他處牧守,多是貪污闒茸,但知巴結上官,不知安輯百姓,因此流離載道,半為盜賊。可恨這班牧守,諱無可諱,剿不勝剿,又只好歸咎人民,奏報朝廷。順帝特改永和七年為漢安元年,大赦天下,分遣侍中杜喬,及光祿大夫周舉郭遵馮羨欒巴張綱周栩劉班等八人,巡行州郡,宣諭威德,表舉賢良。如刺史二千石有貪污不法,即馳驛舉劾;二千石以下,許得便宜收系。

  喬等拜命即行,惟張綱年齒最少,氣節獨高,出京不過裡許,至雒陽都亭,竟將車輪埋藏地下,慨然說道:「豺狼當道,安問狐狸?」

  當下繕好奏疏,還都呈入,彈劾大將軍梁冀,及河南尹梁不疑,開篇即雲:

  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蒙外戚之援,荷國厚恩,以芻蕘之資,居阿衡之任,不能敷揚五教,冀贊日月,而專為封豕長蛇,肆其貪叨,甘心好貨,縱恣無厭,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

  後文又條陳冀等十五罪,說得淋漓透徹,慷慨激昂。史傳中,止言無君之心,十五罪未曾詳敘故事,故本書亦只從略。時梁冀妹為皇后,內寵方盛,諸梁姻族,佈滿內外,綱卻不顧利害,言人未言,廷臣都為震栗。幸順帝知他忠直,未嘗加譴,但不過將原奏擱起,置諸度外罷了。冀因此恨綱,輒思藉端中傷。

  適廣陵賊張嬰,聚眾數萬,攻殺刺史二千石,寇亂徐揚間,非常猖獗;前任郡守,只求兵馬衛護城廨,無一敢討。冀乃囑使尚書,舉綱為廣陵太守。綱單車赴任,但率郡吏十餘人,徑詣嬰壘。嬰不知何因,閉壘拒綱,綱手書諭嬰道:「我奉詔宣慰,並非征討,汝等不必驚慌,且容我入壘明言,從與不從,悉聽汝便,何必閉門拒我,自示張皇呢?」

  嬰見綱來意和平,乃開門出迎,拜伏道旁。綱親為扶起,偕行入壘,延令就座,問所疾苦。嬰答言官吏暴虐,不得不變計逃生。綱隨機曉諭道:「前後二千石,多肆貪暴,致君等懷憤相聚,二千石原是有罪,但君等所為,亦屬非義。今主上仁聖,欲以文德服人,特遣我來此撫慰,意在榮以爵祿,不願迫以刀鋸,這正是君等轉禍為福的時會了!若聞義不服,天子必赫然震怒,徵調荊揚豫兗大兵,雲集壘前,豈不危甚?試想用弱敵強,怎得為明?棄善取惡,怎得為智?去順效逆,怎得為忠?身死嗣絕,怎得為孝?背正從邪,怎得為直?見義不為,怎得為勇?利害得失,關係非輕,請君自擇去就便了!」

  嬰聽綱說畢,不禁泣下道:「荒裔愚民,不能自達朝廷,坐遭侵枉,遂致嘯聚偷生,譬諸魚游釜中,喘息須臾,不遑後顧。今明府開誠曉諭,使嬰等再見天日,尚有何言?但恐既陷不義,一經投械,終不免拿戮呢!」

  綱與嬰指天為誓,必不爽約,嬰乃決計投誠。俟綱別去,遂遍告部眾萬餘人,至次日齊至郡廨,與妻子面縛歸降。綱再單車入壘,置酒大會,遣散叛黨,任他自去。又親為嬰卜居宅,視田疇,凡子弟欲為郡吏,皆量材召用,眾情悅服,南州晏然。綱論功當封,偏被梁冀從中阻撓,因此罷議。惟順帝尚器重綱才,將加擢用,張嬰等聞知消息,上書乞留,乃任綱如故。

  綱在郡一年,忽然抱病,竟至告終,年才三十有六。百姓扶老攜幼,俱至府舍哭臨;張嬰等五百餘人,並身服縗絰,執杖送葬,奉櫬至武陽歸葬,即由嬰等負土為墳,頃刻即成。【莫謂盜賊中,必無善人!】

  事為朝廷所聞,也下詔歎息,拜綱子續為郎中,賜錢百萬,小子有詩贊道:

  敢彈首惡竟埋輪,出守防奸獨布仁;
  柔亦不茹剛不吐,寬嚴兩濟是能臣!

  同時尚有幾個好官,政聲卓著,待小子下回報明。

  *==*==*

  兵不可常用,常用必敗;將不可久任,久任必亡。如漢之馬賢,防邊有年,屢破羌人,未始非一時名將;但功多則易起驕心,位高則易生佚志,觀馬融之劾奏馬賢,謂其野次垂幕,珍肴雜遝,兒子侍妾,事與古反,是何莫非驕佚之所釀而成?天下有驕且佚者,而尚能勝敵徼功乎?姑射一役,父子俱死,非不幸也,宜也!

  張綱埋輪,力劾梁冀,雖未足掃除豺狼,而直聲已流傳千古。至徙綱為廣陵守,單車諭賊,不殺一人,而萬賊歸降,梁冀本欲借賊以害綱,而綱反得收賊以愧冀,乃知天下事總在人為,直道而行,艱險固不必計也!惟忠賢如綱,而不使永年,天若無知而實有知,觀于李固杜喬之枉死,而綱之早歿,實為幸事;天之保全名臣,固不在命之修短間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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