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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救忠臣閹党自相攻 應貴相佳人終作後(2)


  倔強語恰有至理。這一席話,說得順帝無詞可駁,怒亦漸平,乃令出就太醫,服藥療疾,月致羊酒。過了兩年,順帝複為英設壇席,令公車導入闕中,尚書持奉幾杖,視若賓師,英不得已退就臣禮,受職五官中郎將。未幾又稱病告辭,有詔命為光祿大夫,許得歸養。朝廷遇有災異,嘗遣使致問,英所言必驗;惟在朝應對,無甚奇猷,故時人或譏他純盜虛聲,不堪大用。獨聞英家居時,偶然患疾,妻使奴婢拜問所苦,英必下床答拜。

  潁川陳實,少從英學,免不得暗暗稱奇,便向英問明答拜的原因,英答說道:「夫妻共奉祭祀,取義在齊,奈何可不答禮呢?」

  後英至七十餘歲,在家考終。同時又有處士楊厚黃瓊,就征入朝。厚字仲宣,廣漢郡新都縣人,通術數學,入闕進謁,預陳漢至三百五十年,當有厄運,不可不戒,順帝命為議郎。黃瓊字世英,就是江夏人黃香子。香博學能文,世稱江夏黃童,見前文。後官終魏郡太守。瓊承父蔭,拜為太子舍人,丁憂歸裡,服闋不起。及與楊厚並下征車,瓊未便違慢,登車至綸氏縣,稱疾不進,有詔命縣吏敦迫,不得已再行就道。前司徒李郃子固,少年好學,改名求師,得為通儒,平時雅慕瓊名,因從瓊途中貽書道:

  聞公車已度伊洛,近在萬歲亭,豈即事有漸,將順王命乎?先賢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故傳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蓋聖賢居身之所珍也。誠遂欲枕山棲穀,擬跡巢由,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善政少而亂俗多,必待堯舜之君,此為志士,終無時矣。嘗聞語曰:「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汙。」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近魯陽樊君,【即指樊英。】被征初至,朝廷特設壇席,如待神明,雖無大異,而言行所守,亦無所缺;乃譭謗布流,應時折減者,豈非以觀聽望深,聲名太盛乎?自頃徵聘之士,功業多無所采,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謀,令眾人嘆服,一雪此言耳!

  瓊得書後,入朝拜官,亦為議郎,屢因災異上書,頗邀採用,未幾遷任尚書僕射,秉忠如故。順帝時尚童年,獨能虔心翕受,亦好算作東漢明君。惟西域長史班勇,平番有功,安帝時未曾加賞,順帝永建二年,反因他出擊焉耆,後期坐罪,逮系獄中,這卻未免薄待功臣,太覺寡恩了!先是班勇勘定車師,更立後庭故王子加特奴為王,再使別校捕誅東且彌王,亦另立新主,車師等六國悉平。

  勇複大發諸國兵,擊北匈奴,逐走呼延王,虜眾二萬餘人皆降,車師一帶,無複虜跡,城郭皆安。獨焉耆國王元孟,未肯降服,由勇拜表奏聞,漢廷特遣敦煌太守張朗,率領河西四郡兵三千人,助勇進討。勇徵集諸國兵馬,得四萬餘人,分為兩路,往攻焉耆。使朗從北道進行,自率部眾馳入南道,約會焉耆城下。朗先嘗坐罪,意欲徹功自贖,遂星夜前進,直抵爵離關,焉耆兵開關搦戰,被朗驅殺一陣,斬獲至二千餘人,殘眾敗奔國都。焉耆王元孟,當然驚慌,急遣使至朗營求降,朗不待勇至,先期入焉耆國,受降而還。實是失信。勇在途次接得張朗軍報,只好折回,據實上奏。

  偏有詔責他後期,召還系獄,好多日才得釋出。還是因他前功足錄,加恩貸罪,但官職已經褫免。勇郁憤成疾,返至家中,不久即歿。父子累建大功,徒落得身後蕭條,豈不可歎?還有一種冤屈的事情,說來尤令人生憤。勇兄班雄,襲父遺封,曾為屯騎校尉,遷官京兆尹,病歿任所,子始襲爵,得尚清河孝王女陰城公主。

  公主為順帝姑母,恃貴生驕,因驕思淫,竟引少年入帷,與他交歡。班始不願做元緒公,自然與有違言,那公主卻放膽橫行,竟挈姘夫同坐帷中,召始進去,叱令跪伏床下。男兒總有一些氣骨,看到這般情形,怎肯忍耐?頓時無名火高起三丈,立即出帷取刀,把一對姦夫淫婦,砍作四段。【恰是快事。】

  當有人報知順帝,誰知順帝不咎公主,單責始持刀行兇,立將始拿交詔獄,腰斬東市!甚至始同產兄弟,亦皆處死。慘乎不慘?冤乎不冤呢?這是永建五年間事。明明是導以縱淫。且說順帝年至十五,舉行冠禮,轉眼間已是一十八歲,應該冊立皇后。時後宮已有四位貴人,並得承寵。順帝左右為難,意欲禱神探籌,蔔定後位。尚書僕射胡廣,與尚書郭虔史敞等,聯名進諫道:

  竊見詔書,以立後事大,謙不自專,欲假之籌策,決疑靈神。篇籍所記,祖宗典故,未嘗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當賢;就使得人,猶非德選。夫岐嶷形于自然,伣天必有異表,伣天之妹,【見《詩經》《大雅》。伣,譬喻也。】宜參良家,簡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鈞以貌,稽之典經,斷之聖慮,政令猶汗,往而不返,詔文一下,形諸四方。臣等職在拾遺,憂深責重,是以焦心竭慮,冒昧陳聞。

  順帝閱過諫章,也覺得所言有理,乃決諸己意,特就四貴人中,選出一位梁氏女來,冊作中宮。梁女名妠,就是和帝生母梁貴人的侄孫女,父名商,襲父乘氏侯雍遺爵,雍為梁謙次子,見前文。官拜黃門侍郎。永建三年,選商女及妹,併入掖庭,俱為貴人,擢商為屯騎校尉。

  商女降生時,有紅光發現室中,闔家稱為奇事;及女粗有知識,便喜習女工,並好讀書,九歲能誦《論語》,治《韓詩》,【即韓嬰所傳之詩。】頗知大義,常將列女圖畫,置諸座右,作為鑒戒。父商嘗語諸弟道:「我先人全濟河西,活人無算,雖大位不繼,積德必報;若慶流子孫,當就在此女身上呢!」

  不望子而望女,所見亦謬,故女可興家,子卒赤族。已女年十三,與姑同充選後宮,相工茅通,見女容止過人,便向順帝前再拜稱賀道:「這所謂日角偃月,相法上應當極貴,臣相人頗多,未見有這般貴相哩!」

  順帝令太史蔔兆,亦得吉占,因即封為貴人,特加寵遇,屢命侍寢,梁女嘗從容辭謝道:「妾聞陽道以博施為德,陰道以不專為義;螽斯衍慶,百福乃興。伏願陛下普施雨露,俾得均澤,使小妾得免罪謗,已是深感皇恩了!」

  順帝聞言,深以為賢,乃於永建七年正月,特在壽安殿中,冊立梁貴人為皇后,賜後父商安車駟馬,並增國土,遷官執金吾,布詔大赦,改永建七年為陽嘉元年。過了一載,又封商子冀為襄邑侯,連順帝乳母宋娥,亦得受封山陽君。尚書令左雄,一再進諫,語甚切至。疏中有雲:

  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為忠者少,而習諛者多;故令人主數聞其美,稀知其過,迷而不悟,以至於危亡。臣伏見詔書,顧念阿母舊德宿恩,欲特加顯賞。

  案尚書故事,無乳母爵邑之制,惟先帝時阿母王聖為野王君,聖造生讒賊廢立之禍,生為天下所咀嚼,死為海內所歡快。今阿母躬蹈儉約,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風;

  而與王聖並同爵號,懼違本操,失其常願。臣愚以為凡人之心,理不相遠,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懲王聖傾覆之禍,民萌之命,危於累卵,常懼時世複有此類,怵惕之念,未離於心,恐懼之言,不絕於口。乞如前議,歲以千萬給奉阿母,內足以盡恩愛之歡,外可不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厄之運,然後平議可否,封冀未遲。幸陛下裁察焉!

  ***

  自左雄有此奏牘,梁商乃為子冀辭封,順帝尚未肯遽允,章至數上,乃收回封冀成命。獨山陽君宋娥,不聞讓還,適值京師地震,緱氏山崩,那謇謇諤諤的左伯豪,又不能不乘機進諫,再貢忠忱。左雄字伯豪。小子有詩詠道:

  野王以後又山陽,徒顧私恩亂舊綱;
  獨有名臣持大體,不辭苦口砭膏肓。

  欲知左雄如何進言,順帝曾否從諫,請看官續閱下回,便見分曉。

  *==*==*

  孫程之迎立濟陰王,並非持正,實欲邀功;厥後之保全虞詡,指斥張防,並非憐忠,實欲沽直。小人未嘗無為善之時,但其所以為善者,亦不免為營私計耳。及觀其上殿爭功而肺肝具見,微順帝之童年聰穎,徙封就國,遽削其權,孫程等甯能終安乎。周舉號稱正士,乃反請朱倀救解,甚矣!其徒知小節,不顧大體也!

  梁後具有貴相,與竇後略同,正位以後,雖不若竇後之妒悍,然其後臨朝專政,不能裁抑兄弟,終釀成梁冀之禍。梁商謂慶流子孫,應興此女,庸詎知興宗在此,覆宗亦即在此耶?夫賢德如馬皇后,而馬氏且未盡令終,如商所言,徒見其鄙陋而已,何足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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