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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登燕然山誇功勒石 鬧洛陽市漁色貪財(2)


  竇太后不便回護,只好將他罷去。惟竇氏兄弟,引為大恨,不過因安隗兩人,素負重望,未敢中傷。還想顧全名譽,未可厚非。河南尹王調,洛陽令李阜,諂媚竇氏,得叨祿位,蒞任後舉動自由,卻被尚書僕射樂恢,上書奏彈。竇瓌聞知,欲替二人說情,往候樂恢,恢竟拒絕不見,瓌怏怏回車。

  恢妻從旁勸諫道:「古人嘗容身避害,何必多言取禍?」

  恢歎急道:「我在朝為官,怎忍素餐?非但王李二人,不宜輕縱,就是竇氏一家,我亦要直言糾彈呢!」

  說著,因複上疏抗諫道:

  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移于下,大臣持國,常以勢盛為咎。伏念先帝聖德未永,早棄萬國,陛下富於春秋,纂成大業,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經》曰:「天地乖迕,眾物夭傷;君臣失序,萬人受殃;政失不救,其極不測。」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則四舅可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慚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也!

  看官試想,竇太后方寵任兄弟,怎肯為了樂恢一疏,便將他權位削去。恢待了數日,不見批答,乃再稱病乞休。詔令太醫視疾,恢遽稱疾篤,另薦任城人郭均、成陽人高鳳為代。偏又有詔令為騎都尉,恢復上疏辭謝道:

  臣受國厚恩,無以報效。夫政在大夫,孔子所嫉;世卿持權,《春秋》所戒。聖人懇惻,不虛言也。近世外戚富貴,必有驕溢之敗。今陛下思慕山陵,未遑政事,諸舅寵盛,權行四方,若不能自損,誅罰必加。臣壽命垂盡,臨死竭愚,唯蒙留神!

  這書呈將進去,竟邀批准,聽還印綬,恢乃繳印歸裡。他本京兆長陵人,幼有孝行,父親為縣吏,身犯重罪,下獄待刑,恢年才十一,日至獄門,晝夜號泣,縣令不禁垂憐,釋親出獄。及恢年漸長,篤志好學,成為名儒。京兆尹張恂,召恢為戶曹史,秉公守法,請托不行。

  後任郡守,坐法被誅,故人莫敢往吊,恢獨奔喪,致幹吏議,終因義俠可風,從寬減免。後為功曹,同郡楊政,常當眾毀恢,恢反舉政子為孝廉。自是聲容益著,為眾所稱。【想是政子果可舉孝廉,否則,亦未免矯情。】朝臣亦交章薦舉,征拜議郎,遷至尚書僕射。偏因直言遭譴,免官還鄉。

  更可恨的是大將軍竇憲,恨恢不休,又囑託京兆尹嚴加管束,不使自由。京兆尹希承憲旨,越覺得狐假虎威,督飭吏屬,時去監察。恢雖居住家中,仿佛與囹圄無二,不由的鬱憤填胸,仰藥自盡。門弟子俱往弔喪,縗絰送葬,不下數百人;就是鄉閭百姓,無不銜哀。

  惟竇憲前殺郅壽,後殺樂恢,威焰逼人,炙手可熱,還有何人不顧生死,再去老虎頭上搔癢?竇氏得愈加驕橫,兄弟四家,競營台榭,窮極土木。竇篤且得加位特進,竇景遷官執金吾,竇瓌升授光祿勳,蟠踞內外,傾動京師。瓌少讀經書,尚知斂範,篤與景並皆恣肆,景且尤甚。

  漢制執金吾屬下,向有緹騎二百人,景尚嫌不足,加入家僮門役。遊行都市,見列肆有珍寶玩物,輒強行奪取,不給價值。民間婦女,具有姿色,便勒令送入府中,作為妾媵;倘若不從,即將家屬硬行扳誣,充作罪犯。甚至僮僕等亦貪財漁色,相率效尤,強取人物,霸佔民婦,不可勝計。商廛民宅,往往關門閉戶,如避寇仇。有司莫敢舉奏,還是竇太后留心外事,稍有所聞,乃免去景官,使就朝請。景爵如舊,故仍得朝請。【漢制春曰朝,秋曰請。】出瓌為魏郡太守。

  但竇氏族中,尚有十餘人得為顯宦:城門校尉竇霸,乃是竇憲叔父,霸弟褒,為將作大匠,褒弟嘉為少府,此外為侍中及大夫郎。就是憲婿郭舉,亦得為射聲校尉,舉父郭璜,並為長樂少府。即長樂宮之少府。互相連結,表裡為奸。

  永元三年十月中,和帝出幸長安,宣召竇憲,至行宮相會。憲奉命後,自涼州入關,謁見車駕,尚書以下,統至十裡外迎接,且擬向憲跪伏,齊稱萬歲。醜極。獨尚書韓棱正色道:「古人有言:『上交不諂,下交不瀆!』竇大將軍雖功勳赫耀,究竟是個人臣,如何得呼為萬歲呢?」

  明明白白。大眾聞言,倒也知慚,因即罷議。尚書左丞王龍,私向竇憲車從,奉獻牛酒,被棱察出情弊,奏明和帝,罰為城旦。棱潁川人,素有膽略,與僕射郅壽、尚書陳寵並稱。憲得知消息,雖然懷恨,卻也無可如何。待至謁見已畢,仍回涼州,和帝亦即還宮。

  越年由憲奏稱北單于走死,弟右谷蠡王于除鞬自立為單于,率眾數千,款塞投誠,應即賜給冊封,特置中郎將領護,如南單于故事云云。忽欲滅虜,忽欲存虜,究屬何為?有詔令公卿會議,太尉宋由等,以為可行,獨袁安任隗謂北虜既滅,當令南單于返居北庭,並領降眾,不必再立北單于,多增一虜。說本甚是,偏廷臣多逢迎權戚,互有異言。安恐憲議得行,又獨出奏駁道:

  臣聞功有難圖,不可豫見;事有易斷,較然不疑。伏惟光武帝之立南單于者,欲為安南定北之策也!恩德甚備,故匈奴遂分,邊境無患。孝明皇帝奉承先意,不敢失墜,赫然命將,爰伐塞北。洎乎章和之初,降者十萬人,議者欲置之濱塞,東至遼東,太尉宋由,光祿勳耿秉,皆以為失南單于心,決不可行,先帝從之。陛下奉承鴻業,大開疆宇,大將軍遠師討伐,席捲北庭,此誠宣揚祖光,崇立弘勳者也,宜審其終,以成厥初。

  伏念南單于屯,先父舉眾歸德,自蒙恩以來,四十餘年,三帝積累,以遺陛下,陛下深宜遵述先志,成就其業。況屯首倡大謀,空盡北虜,輟而弗圖,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計,違三世之規,失信於所養,建立於無功。由與秉本與舊議,而欲背棄先恩,夫言行君子之樞機,賞罰理國之綱紀,《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焉。」今若失信於一屯,則百蠻不敢複保誓矣!

  又烏桓鮮卑,新殺北單于,凡人之情,咸畏仇讎,今立其弟,則二虜懷怨,兵食可廢,信不可去。且漢故事,供給南單于,費值歲億九十余萬,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今北庭彌遠,其費過倍,是乃空盡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言雖愚昧,實關至計,伏惟裁察!

  ***

  這篇奏章,乃是司徒府掾周縈屬稿。紫廬江人,學行俱優,安有所奏,多出縈手。竇氏門客徐齮,私下嚇縈道:「竇氏已遣刺客圖君,君奈何不思保身,尚為司徒盡言?」

  縈慨然道:「縈一江淮孤生,得備宰士,就使被害,也所甘心!已有言謹誡妻孥,若猝遇飛禍,不必殯殮,任令屍骸暴腐,冀得感悟朝廷,此外尚有何求呢?」

  這數語斥退徐齮,卻也未嘗招災。【越是拼死,越是不死。】

  惟竇憲聞安奏駁,亦再三陳請,與安辯難,甚至引光武誅韓歆戴涉故事,為恫喝計。安終不少移。但竇氏有太后作主,終從憲議,竟遣大將軍左校尉耿夔,持冊封於除鞬為北單于;並令任尚為中郎將,持節屯伊吾,監護北庭,如南單于舊例。惹得司徒安憂憤成疾,竟致不起。小子有詩歎道:

  徒知掃虜已非謀,況復興戎更啟憂;
  盡有危言終不用,老臣遺恨幾時休?

  欲知司徒安病歿情事,容待下回敘明。

  *==*==*

  竇憲請伐北匈奴,袁安以下,多半諫阻,而竇太后獨違眾議,假憲以權,竟立大功,似乎儒臣之守經,未及權戚之達變。不知章和之交,北匈奴已將衰滅,一南單于即足以制之,奚必勞大眾,興大役,然後有成?竇憲貪天之力,以為己功,勒銘燕然,虛張聲勢,何其誕也?且陽辭侯封,陰攫兵柄,兄弟姻戚,滿布朝堂,害直臣,植私黨,而竇景更縱使家奴,略人婦女,奪人財貨。稔惡至此,未聞憲有言相誡,憲之為憲可知矣!至若除一北單于,更立一北單于,出爾反爾,說更不經。吾料竇憲當日,必有私取賂遺之舉,特史家未之載耳。天道惡盈,幾何而不傾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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