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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哀牢王舉種投誠 匈奴兵望營中計(2)


  中國人素憚冒險,即此可見一斑。歌謠雖是如此,但往來使人,每歲不過數次,卻也無甚關礙。再加西部都尉鄭純,調任永昌太守,為政清平,化行蠻貊,自哀牢王柳貌以下,各遵約束,歲貢維謹,西南一帶,帖然相安,不在話下。

  惟北匈奴陽為修和,陰仍寇掠,【回應二十三回。】僕射耿秉,耿弇從子。屢上書請擊北匈奴,明帝尚不欲遽討,令顯親侯竇固,及太僕祭彤等,商議進止。眾議以為應遣將出屯,相機進取。明帝乃拜耿秉為駙馬都尉,副以騎都尉秦彭,竇固為奉車都尉,副以騎都尉耿忠,弇子。並為置從事司馬,出屯涼州。

  轉瞬間已是永平十六年,耿秉等急欲邀功,奏請出塞北伐,明帝因命祭彤出征,使與度遼將軍吳棠,徵集河東河西羌胡各兵,及南單于兵萬一千騎,出高闕塞;再遣竇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張掖甲卒,及盧水羌胡萬二千騎,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隴西天水募兵,及羌胡萬騎,出居延塞;騎都尉來苗,護烏桓校尉文穆,率太原雁門上谷漁陽右北平定襄各郡兵馬,及烏桓鮮卑兵萬餘騎,出平城塞,四路兵共伐北匈奴。

  竇固耿忠行至天山,適與北匈奴西南呼衍王相遇,一番交綏,斬首至千餘級,追殺至蒲類海,取得伊吾廬地,特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廬城。耿秉秦彭,襲擊北匈奴南部勾林王,頗有殺獲,進至絕幕六百餘裡,直抵三沐樓山,四望無人,乃收兵南歸。來苗文穆,至勾河水上,虜皆奔走,無從截奪,也即退回。祭彤吳棠與南匈奴左賢王信,出高闕塞,馳行九百餘裡,不見一虜,只前面有一山相阻,山勢不甚高峻,信卻指為涿耶山,說是岡巒回阻,不便前進,因勒馬下寨,好幾日不聞動靜,只好卻還。

  其實王信與祭彤,兩不相合,所以妄言誤事。嗣經朝廷察覺,說棠與彤逗留畏懦,將他革職,召還系獄。彤系故征虜將軍祭遵從弟,素性沈毅,屯邊有年,信及外夷,此次坐罪被系,當然有人替他救解,不過數日,便即釋出。

  彤且慚且恨,竟至嘔血不止,臨終囑語諸子道:「我蒙國厚恩,奉命出征,不能立功報國,死且懷慚;從前所得賜物,理應一律呈還,汝等能承我志,當自詣軍營,效死戎行,聊補我恨!」言訖遂逝。【遺恨無窮。】

  長子逢依囑上簿,具呈遺言。明帝已知彤忠誠,再擬任用,陡聞彤病重身亡,不勝驚悼,因召逢入見,詳問乃父病狀,悲歎不已,撫恤有加。及彤葬後,次子參遵父遺命,投入奉車都尉竇固營中,隨征車師,後文另表。烏桓鮮卑,統慕祭彤威信,有時使人入京,每過彤塚,必拜謁號泣。遼東吏民,因彤前為太守,卻寇安邊,追懷功德,特為立祠致祭,四時不懈。生雖失榮,死俱含哀,可見得公道尚存,雖死猶生呢?好作後人榜樣。

  是年秋季,北匈奴複大舉入寇,直指雲中,太守廉范,督率吏士,出城拒敵。吏見虜眾勢盛,恐自己兵少難支,乃請範回城保守,移書他郡求援。範微笑道:「我自有卻敵的方法,何用多憂!」

  說著,遂令軍士安營靜守,不准妄戰。好在虜兵初至,倒也有意休息,未嘗相逼。俄而日暮,范令軍士各交縛兩炬,三頭爇火,環繞營外,好似有千軍萬馬,趨集攏來。虜兵遠遠望見,總道是漢救兵至,不禁惶駭,正擬待旦退兵,不防漢營中已揚旗鳴鼓,出兵前來。那時不知有多少兵馬,還是走為上計,一聲嘩噪,棄營盡走,卻被範驅殺一陣,送脫了幾百顆頭顱。尚恐漢兵追躡,狼狽急奔,甚至自相踐踏,傷亡至千餘人,嗣是不敢再向雲中。

  范字叔度,系杜陵人,世為邊郡牧守。獨范父客死蜀中,範年十五,聞訃哀慟,往迎父喪。蜀郡太守張穆,為范祖廉丹故吏,厚資贐范,範一無所受。攜櫬東行,路過葭萌,載船觸石,竟致破沒,範兩手抱柩,隨與俱沉。幸由旁人憐範孝義,並力撈救,才得免死。柩亦撈起,舁歸安葬。乃詣都求學,師事博士薛漢,終得成名。既而薛漢連坐楚獄,伏法受誅,楚獄,見前回。故人門生,莫敢過問,惟範收屍殮葬,為有司所奏聞。

  明帝大怒,召範入責道:「薛漢與楚王同謀,交亂天下,汝不與朝廷同心,反敢收殮罪人,難道不畏王法麼?」

  範叩頭道:「臣自知無狀,但以為漢等受誅,身已伏辜,屍骸暴露,臣與漢誼屬師生,不忍漠視,因此草草收殮,罪當萬死!」

  明帝聽著,怒亦少平,因複問道:「卿是否廉頗後人,與前右將軍褒、大司馬丹,有親屬關係否?」

  範答說道:「褒系臣曾祖,丹系臣祖考呢?」

  明帝歎道:「怪不得有此膽量,朕嘉卿知義,權貫卿罪!」範乃叩謝而退。【孝義可風,故特詳敘。】

  自是義聲益著,得舉茂才,再遷為雲中太守。卻故有功,名揚中外,嗣複歷任武威武都二郡太守。隨俗化導,並有政績,再調守蜀郡。蜀俗素尚詞辯,互訟短長,範每以醇厚相勵,禁止告訐。成都民物豐盛,邑宇逼仄,舊制禁民夜作,冀免火災,百姓更相隱蔽,屢兆焚如。範撤銷舊令,但嚴令儲水,火一觸發,得水即滅,百姓稱便。乃謳歌範德,編成數語雲:「廉叔度,來何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無襦今五褲!」

  範在蜀數年,坐事免歸,居家考終。先是范與洛陽人慶鴻為刎頸交,始終不渝,時人謂前有管鮑,管仲,鮑叔。後有慶廉。慶鴻亦慷慨好義,位至琅琊會稽二郡太守,所至俱有政聲,不消絮述。會由益州刺史朱輔,報稱白狼王唐菆等,【菆音叢。】慕化歸義,獻上歌詩三章,重譯以聞。明帝頒下史官,備錄歌詩,第一章是「遠夷樂德歌」,歌雲:

  大漢是治,與天意合。吏譯平端,不從我來。
  聞風向化,所見奇異。多賜繒布,甘美酒食。
  昌樂肉飛,屈伸悉備。蠻夷貪薄,無所報嗣。
  願主長壽,子孫昌熾!

  次章為「遠夷慕德歌」,歌雲:

  蠻夷所處,日入之部。慕義向化,歸日出主。
  聖德深恩,與人富厚。冬多霜雪,夏多和雨。
  寒溫時適,部人多有。涉危歷險,不遠萬里。
  去俗歸德,心向慈母。

  末章為「遠夷懷德歌」,歌雲:

  荒服之外,土地磽確。食肉衣皮,不見鹽穀。
  吏譯傳風,大漢安樂。攜負歸仁,觸冒險狹。
  高山岐峻,緣崖磻石。木薄發家,百宿到洛。
  父子同賜,懷抱匹帛。傳告種人,長願臣僕!

  白狼以外,又有槃木等百餘部落,俱在西南寨外,素與中國不相往來,至此皆舉種稱臣,奉獻方物。端的是東都昌盛,不讓西京。小子有詩詠道:

  哀牢內附白狼歸,萬里蠻荒仰漢威;
  讀罷夷歌三迭曲,炎劉火德慶重輝。

  南夷既已歸附,乃更從事西戎,又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底定前功。欲知此人為誰,待至下回發表。

  *==*==*

  哀牢為西南夷之一部,龍種之說,實屬訛傳。彼夷人未知文教,數典忘祖,故誕言以誇示部眾耳。《班書》雖援有聞必錄之例,但以訛傳訛,愈足滋惑。近儒謂中國無信史,說雖過甚,要亦不能無譏。歷代史家,首推遷固,彼且如此,遑論自鄶以下乎?

  祭彤等四路出兵,無功而返,彤竟因此坐罪,嘔血致死,論者惜之。廉範獨以寡擊眾,有卻敵之大功,而且歷任郡守,迭著循聲,此正當亟為褒揚,風勵後世。較諸梁鴻井春諸人,第知正己,未及正人者,固尤為有關世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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