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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辨冤獄寒朗力諫 送友喪范式全交(2)


  到了複諭下來,果皆許可,得全活四百餘家。明帝且下詔大赦,凡謀反大逆,及諸不應宥諸囚犯,盡令免死,許得改過自新。一面敬教勸學,尚德禮賢,凡皇太子及王侯公卿子弟,莫不受經。又為外戚樊氏郭氏陰氏馬氏諸子立學南宮,號為四姓小侯,特置五經師,講授經義。他如期門羽林諸吏士,亦令通孝經章句。此風一行,人皆向學,連匈奴亦遣子肄業,願冰陶熔。義士如范式李善等,俱由公府辟舉,破格錄用。

  式字巨卿,山陽人氏,少遊太學,與汝南人張劭為友,劭字元伯,游罷並告歸鄉里,式與語道:「二年後擬過拜尊親。」

  劭當然許諾。光陰易過,倏忽兩年,劭在家稟母,請具饌候式,母疑問道:「兩年闊別,千里結言,難道果能踐約麼?」

  劭答說道:「巨卿信士,必不誤期。」

  母乃為備酒餐,屆期果至,升堂拜飲,盡歡乃去。已而劭疾不起,同郡人郅君章殷子征,日往省視,劭歎息道:「可惜不得見我死友!」

  子征聽了,卻忍耐不住,便問劭道:「我與君章,盡心視疾,也可算是死友了,今尚欲再求何人?」

  劭嗚咽道:「君等情誼,並非不厚,但只可算為生友,不得稱為死友;若山陽範巨卿,方可為死友哩!」

  郅殷兩人,未曾見過範式,並覺得似信非信。越數日,劭竟告終,時式已為郡功曹,夢見劭玄冠垂纓,曳履前呼道:「巨卿!某日我死,某日當葬,君若不忘,能來會葬否?」

  式方欲答言,忽然驚覺,竟至泣下。翌日具告太守,乞假往會,太守不忍拂意,許令前往。式即素車白馬,馳詣汝南。劭家已經發喪柩至壙旁,重量逾恒,不肯進穴,劭母撫棺泣語道:「元伯莫非另有他望麼?」

  乃暫命停柩。移時見有單車前來,相距尚遠,劭母即指語道:「這定是範巨卿!」

  及素車已近,果然不謬。式至柩前,且拜且祝道:「行矣元伯!死生異路,永從此辭?」

  寥寥十二字,已令人不忍卒讀。眾聞式言,並皆泣下。式即執紼引柩,柩已改重為輕,當即入穴。式又留宿壙間,替他監工,待至墓成,並為栽樹,然後辭去。如此方不愧死友。

  後來式又詣洛陽,至太學中肄業,同學甚眾,往往不及相識。有長沙人陳平子,與式未通謦咳,卻已知式為義士。一夕罹疾,服藥無效,逐日加劇,勢且垂危,妻子含淚侍側,平子欷歔與語道:「我聞山陽範巨卿,信義絕倫,可以托死。我歿後,可將棺木舁置巨卿戶前,必能為我護送歸裡,汝切勿忘!」

  言畢再強起作書,略說旅京得病,不幸短命,自念妻弱兒幼,未能攜櫬歸籍,素仰義士大名,用敢冒昧陳請,求為設法,倘得返葬首丘,存歿均感云云。書既寫就,囑妻使人送與範式,擲筆即逝。妻子依囑辦理。式方出門,未遇使人,至事畢歸寓,見門前遺置棺木,已覺驚異,及入門省視案上,拾得平子遺書,展閱一周,竟至平子寓所,替他妻子安排。令得引柩回家,且親送至臨湘,距長沙止四五裡,乃將平子原書取出,委諸柩上,哭別而去。平子尚有弟兄,聞知此事,亟往追尋,那範式已早至京師,不及相見了。【此事比前事尤難。】

  長沙官吏,也有所聞,因乘掾屬上計時,漢制郡國州縣,每歲應入呈計簿,故稱上計。表奏範式行狀,三公爭欲羅致,馳書徵召,式尚不肯起;嗣經州吏舉為茂才,方才詣闕受官,累遷至荊州刺史。式既到任,行巡至新野縣,縣吏當然相迎。前有導騎一人,傴僂前來,式似曾相識,就近審視,確是同學友孔嵩,便把臂與語道:「汝莫非孔仲山麼?」

  仲山系嵩表字,嵩南陽人,家貧親老,特隱姓埋名,為新野縣傭卒,至此不便再諱,只好直認。式複歎息道:「爾我嘗曳裾入都,同遊太學,我蒙國厚恩,位至牧伯,爾乃懷道隱身,下儕卒伍,豈不可惜?」

  嵩笑答道:「侯嬴長守賤業,侯嬴,系戰國時魏人,年七十,為大樑門卒,信陵君聞名,往聘,嬴不肯起。晨門自願抱關,見《論語》。孔子欲居九夷,士不得志,貧賤乃是本分,何足歎息呢?」【也是一個志士。】

  式敕縣吏派人代嵩,嵩以為受傭未畢,不肯退去。及式還官舍,當即上登薦牘,未幾即由公府辟召。嵩就征赴都,途次投宿下亭,有數盜前往竊馬,聞知為嵩所乘,互相責讓道:「孔仲山乃南陽善士,怎可盜他坐騎呢?」

  盜亦有道。遂將馬送還,當面謝罪。後來式遷廬江太守,嵩亦官至南海太守,並有循聲。可見得義士所為,窮達不移,正自有一番德業哩!就是李善亦南陽人氏,從前本為李元家奴,建武中南陽患疫,元家相繼病歿,惟孤兒續才生數旬,家資卻有千萬,諸奴婢互相計議,欲將嬰兒殺死,分吞財產。

  善獨力難支,潛負續逃隱瑕丘,親自哺養,乳竟流汁,得飼孤兒,歷盡許多艱苦,方得將續逐漸養成。續稍有知識,即奉善若嚴父,有事輒長跪請白,然後敢行。閭裡都為感化,相率修義。及續年十歲,善挈續歸裡,訴諸守令,守令乃捕系諸奴婢,一鞫即服,分別誅戮,仍將舊業歸續收管,嗣是善義聲遠聞。

  時鐘離意方為瑕丘令,上書薦善,有詔令善及續並為太子舍人,公府複引善入幕,委治煩劇,事無不理,因再遷至日南太守。善從京師赴任,道出南陽,過李元墓,預脫朝服,持鋤刈草,親治鼎俎,供諸墓前,跪拜垂涕道:「君夫人!善在此!」

  及祭畢後,尚留居墓下,徘徊數日,然後辭去。既至日南,惠愛及民,懷來異俗。再調為九江太守,途中遇病,倉猝壽終。續為善持服,如喪考妣,後來亦官終河南相,以德報德,兩貽令名,豈不是行善有福麼?喚醒世人。獨葉令王喬,具有幻術,每月朔望,嘗自縣詣闕入朝,獨不見有車騎相隨,朝臣並驚為異事,明帝亦為動疑,密令太史伺喬蹤跡。

  太史複稱喬將至時,輒有雙鳧從東南飛來,於是靜待鳧至,舉網拋鳧,變做一舄。詔令尚方官名。驗視,乃是前時賜給尚書官屬,舄尚如新。尤奇怪的是當喬入朝,葉縣門下鼓自能發聲,響徹京師。後來空中有一玉棺,徐降至葉縣大庭,吏人用力推移,終不能動。喬恍然曰:「想是天帝召我呢!」

  乃沐浴衣服,僵臥棺中。俄而屬吏就視,已無聲息,越日才為蓋棺,舁葬城東,土自成墳。是夕縣中牛皆流汗喘乏,好是負重過甚,疲憊不堪,百姓益以為神,替他立廟,號葉君祠。吏民祠禱,無不應驗;若有違犯,立致禍殃。或說他即仙人王子喬,即周靈王太子晉,相傳為吹笙緱嶺,跨鶴升天。是真是假,小子亦無從證實,但究不如范式、李善等人,可為世法呢!小子有詩詠道:

  淑世應當先淑身,子臣弟友本同倫;
  試看義士臨民日,不借仙傳化自神。

  *==*==*

  還有高尚不仕的志士,也有數人,待至下回再表。廣陵王荊,與楚王英罪案相同,而楚獄獨連坐數千人,豈楚事更甚于荊事耶?荊有三十舉兵之言,見諸史傳,諒必非後人虛誣。英則私造圖書,而鐫刻之為何文,未嘗詳載,是荊之罪證已明,而英之罪證,尚有可疑。英死而案已可了矣,乃輾轉牽引,連累無窮,至寒朗拚生力辯,方得少回君意,何明帝之嫉視楚獄若此?意者其以英為許氏所出,不若荊之為同母弟歟?然以同母異母之嫌,意為輕重,明帝亦未免不明矣。若范式李善,信義可風,為古今所罕有,類敘以風後世,著書人固自有苦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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