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北史 > 隋宗室諸王傳 | 上頁 下頁 |
房陵王楊勇 |
|
房陵王勇,小名睍地伐。周世以武元軍功,封博平縣侯。及文帝輔政,立為世子,拜大將軍、左司衛,封長寧郡公。出為洛州總管、東京少塚宰,總統舊齊之地。後徵還京師,進上柱國、大司馬,領內史禦正,諸禁衛皆屬焉。文帝受禪,立為皇太子,軍國政事及尚書奏死罪已下,皆令勇參決。帝以山東人多流冗,遣使案檢,又欲徙人北實邊塞。勇上書諫,以為「戀土懷舊,人之本情,波迸流離,蓋不獲已。有齊之末,主暗時昏,周平東夏,繼以威虐,人不堪命,致有逃亡,非厭家鄉,原為羈旅。若假以數歲,沐浴皇風,逃竄之徒,自然歸本。雖北夷犯邊,令所在嚴固,何待遷配,以致勞擾?」上覽而嘉之。時晉王廣亦表言不可,帝遂止。是後時政不便,多所損益,帝每納之。帝常從容謂群臣曰:「前世皇王,溺於嬖幸,廢立之所由生。朕傍無姬侍,五子同母,可謂真兄弟也。豈若前代,多諸內寵,孽子忿爭,為亡國之道邪!」 勇頗好學,解屬詞賦,性寬仁和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引明克讓、姚察、陸開明等為之賓友。勇嘗文飾蜀鎧,帝見而不悅,恐致奢侈之漸,因誡之曰:「我曆觀前代帝王,未有奢華而能長久者。汝當儲後,若不上稱帝心,下合人意,何以承宗廟之重,居兆人之上?吾昔衣服,各留一物,時複看以自警戒。又擬分賜汝兄弟。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時之事,故令高熲賜汝我舊所帶刀子一枚,並菹醬一合,汝昔作上士時所常食如此。若存憶前事,應知我心。」 後經冬至,百官朝勇,勇張樂受賀。帝知之,問朝臣:「近聞至節,內外百官相率朝東宮,是何禮也?」太常少卿辛亶對曰:「于東宮是賀,不得言朝。帝曰:「改節稱賀,正可三數十人,逐情各去,何因有司徵召,一朝普集,太子法服設樂以待之?東宮如此,殊乖禮制。」乃下詔曰:「皇太子雖居上嗣,義兼臣子,而諸方嶽牧正冬朝賀,任土作貢,別上東宮。事非典則,宜悉停斷。」 自此恩寵始衰,漸生凝阻。時帝令選強宗入上臺宿衛,高熲奏:「若盡取強者,恐東宮宿衛太劣。」帝作色曰:「我有時行動,宿衛須得雄毅。太子毓德東宮,左右何須強武?如我商量,恒於交番之日,分向東宮上下,團伍不別,豈非好事邪?我熟見前代,公不須仍踵舊風!」蓋疑熲男尚勇女,形於此言,以防之。 勇多內寵,昭訓雲氏嬖幸,禮匹於嫡。而妃元氏無寵,嘗遇心疾,二日而薨。獻皇后意有他故,甚責望勇。又自妃薨,雲昭訓專擅內政,後彌不平,頗求勇罪過。晉王廣知之,彌自矯飾,姬妾恒備員數,唯與蕭妃居處。皇后由是薄勇,愈稱晉王德行,後晉王來朝,車馬侍從,皆為儉素,接朝臣,禮極卑屈,聲名籍甚,冠于諸王。臨還揚州,入內辭皇后,因哽咽流涕,伏不能興。皇后泫然泣下,相對歔欷。王曰:「臣性識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愛東宮,恒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讒譖出於杼軸,鳩毒遇於杯杓。」皇后忿然曰:「睍地伐漸不可耐,我為伊索得元家女,望隆基業,竟不聞作夫妻,專寵阿雲,有如許豚犬。前新婦本無病痛,忽爾暴亡,遣人投藥,致此夭逝。事已如此,我亦不窮。何因複於汝處發如此意?我在尚爾,我死後當魚肉汝乎?每思東宮竟無正嫡,至尊千秋萬歲後,遣汝等兄弟向陽雲兒前再拜問訊,此是幾許大苦痛邪!」晉王又拜,嗚咽不能止,皇后亦悲不自勝。此別之後,知皇后意移,始構奪宗之計。因引張衡定策,遣褒公宇文述深交楊約,令喻旨於越公素,具言皇后此語。素瞿然曰:「但不知皇后如何?但如所言,吾又何為者!」後數日,素入侍宴,微稱晉王孝悌恭儉有禮,用此揣皇后意,後泣曰:「公言是也。我兒大孝順,每聞至尊及我遣內使到,必迎於境首。又其新婦亦大可憐,我使婢去,常與同寢共食。豈如睍地伐共阿雲相對而坐,終日酣宴,昵近小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憐阿𡡉者,嘗恐暗地殺之。」素既知意,盛言太子不才。皇后遂遺素金,始有廢立之意。 勇頗知其謀,憂懼,計無所出。聞新豐人王輔賢能占候,召而問之。輔賢曰:「白虹貫東宮門,太白襲月,皇太子廢退象也。」以銅鐵五兵造諸厭勝。又于後園內作庶人村,屋宇卑陋,太子時于中寢息,布衣草褥,冀以當之。帝知其不安,在仁壽宮,使楊素觀勇,素至東宮,偃息未入,勇束帶待之,故亦不進以怒勇,勇銜之,形於言色。素還,言勇怨望,恐有他變。帝甚疑之。皇后又遣人伺覘東宮,纖介事皆聞奏,因加媒蘖,構成其罪。帝惑之,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門達至德門量置人候,以伺動靜,皆隨事奏聞。又東宮宿衛人,侍官已上,名籍悉令屬諸衛府,有健兒者鹹屏去之。晉王又令段達私貨東宮幸臣姬威,令取太子消息,密告楊素。於是內外宣謗,過失日聞。段達脅姬威曰:「東宮罪過,主上皆已知之。已奉密詔,定當廢立。君能告之,則大富貴。」威遂許諾。 開皇二十年,車駕至自仁壽宮,禦大興殿,謂侍臣曰:「我新還京師,應開懷歡樂,不知何意,翻悒然愁苦。」吏部尚書牛弘對曰:「由臣等不稱職,故至尊憂勞。帝既數聞讒譖,疑朝臣具委,故有斯問,冀聞太子之愆。弘既此對,大乖本指。帝因作色謂東宮官屬曰:「仁壽宮去此不遠,令我每還京師,嚴備如入敵國。我為患利,不脫衣臥。夜欲得近廁,故在後房。恐有驚急,還就前殿。豈非爾輩欲壞我家國邪!」乃執唐令則等數人,付所司訊鞫。令楊素陳東宮事狀,以告近臣。素顯言之曰:「奉敕向京,令皇太子檢校劉居士餘黨。太子忿然作色,肉戰淚下,雲:『居士党已盡,遣我何處窮討?爾作右僕射,受委自求,何關我事!』又雲:『昔大事不遂,我先被誅。今作天子,竟乃令我不如弟,一事已上,不得自由。』因長歎回視雲:『我大覺身妨!』又雲:『諸王皆得奴,獨不與我!』乃向西北奮頭,喃喃細語。」帝曰:「此兒不堪妨承嗣久矣。皇后恒勸我廢,我以布素時生,複長子,望其漸改,隱忍至今。勇昔從南兗州來,語衛王曰:『阿娘不與我一好婦女,亦是可恨。』因指皇后侍兒曰:『皆我物。』此言幾許異事!其婦初亡,即以鬥帳安余老嫗。新婦初亡,我深疑使馬嗣明藥殺。我曾責之,便懟曰:『會當殺元孝矩。』此欲害我而遷怒耳。初,長寧誕育,朕與皇后共抱養之,自懷彼此,連遣來索。且雲定興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來,何必是其體胤?昔晉太子取屠家女,其兒即好屠割。今儻非類,便亂宗祐。又劉金驎,佞人也,呼定興作家翁。定興愚人,受其此語。我前解金驎者,為其此事。勇昔在宮,引曹妙達共定興女同宴,妙達在外雲『我今得勸妃酒。』直以其諸子偏庶,畏人不服,故逆縱之,欲收天下望耳。我雖德慚堯舜,終不以萬姓付不肖子。我恒畏其加害,加防大敵,令欲廢之,以安天下。」左衛大將軍元旻諫曰:「廢立大事,天子無貳言,詔旨若行,後悔無及。讒言罔極,惟陛下察之。」辭直爭強,聲色俱厲,帝不答。 時姬威又表告太子非法,帝使威盡言。威對曰:「皇太子由來共臣語,唯意在驕奢,欲得樊川以至散關,總規為苑。兼雲:『昔漢武將起上林苑,東方朔諫,賜朔黃金百斤,幾許可笑!我實無金輒賜此等。若有諫者,正當斬之,不過殺百許人,自然永息。』前蘇孝慈解左衛率,皇太子奮髯揚肘曰:『大丈夫當有一日,終不忘之,決當快意。』又宮內所須,尚書多執法不與,便怒曰:『僕射已下五人,會展三人腳,便使知慢我之禍。』又于苑內築一小城,春夏秋冬作役不輟,營起亭殿,朝造夕改。每雲:『至尊嗔我多側庶,高緯、陳叔寶豈是孽子乎?』嘗令師姥蔔吉凶,語臣曰:『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帝泫然曰:「誰非父母生,乃至於此!我有舊使婦女,令看東宮。奏雲:『勿令廣平王至皇太子處。東宮憎婦,亦廣平王教之。』元贊亦知其陰惡,勸我于左藏東加置兩隊。初平陳後,宮人好者悉配春坊,如聞不知厭足,於外更有求訪。朕近覽《齊書》,見高歡縱其兒子,不勝忿憤,安可效尤!」於是勇及諸子皆被禁錮,部分收其黨與。楊素舞文鍛煉,以成其獄。勇由是遂敗。 居數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身備宿衛,常曲事於勇,情有附托。在仁壽宮,裴弘將勇書於朝堂與旻,題封雲,勿令人見。」帝曰:「朕在仁壽宮。有纖小事,東宮必知,疾于驛馬,懌之甚久,豈非此徒邪?」遣武士執旻及弘付法。 先是,勇嘗于仁壽宮參起居還,途中見一枯槐樹,根幹蟠錯,大且五六圍,顧左右曰:「此堪作何器用?」或對曰:「古槐尤堪取火。」于時衛士皆佩火燧,勇因令匠者造數千枚,欲以分賜左右。至是,獲於庫。又藥藏局貯艾數斛,亦搜得之。大將為怪,以問姬威。威曰:「太子此意別有所在。比令長寧王已下,詣仁壽宮還,每常急行,一宿便至。恒飼馬千匹,雲徑往捉城門,自然餓死。」素以威言詰勇,勇不服曰:「竊聞公家馬數萬匹,勇忝備位太子,有馬千匹,乃是反乎?」素又發洩東宮服玩似加琱飾者,悉陳於庭,以示文帝群官,為太子罪。帝曰:「前簿王世積,得婦女領巾,狀似槊幡,當時遍示百官,欲以為戒。今我兒乃自為之。領巾為槊幡,此是服妖。」使將諸物示勇以詰之。皇后又責之罪。帝使使問勇,勇不服。 太史令袁充進曰:「臣觀天文,皇太子當廢。」上曰:「玄象久見矣。」群臣無敢言者。於是使人召勇。勇見使者,驚曰:「得無殺我邪?」帝戎服陳兵,禦武德殿,集百官立于東面,諸親立於西面,引勇及諸子烈於殿庭。命薛道衡宣詔廢勇及其男女為王、公主者並為庶人。命道衡謂勇曰:「爾之罪惡,人神所棄,欲求不廢,其可得邪!」勇再拜曰:「臣合屍之都市,為將來鑒誡。幸蒙哀憐,得全性命」。言畢,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憫默。 又下詔:「左衛大將軍元旻,任掌禁兵,委以心膂,乃包藏奸伏,離間君親,崇長厲階,最為魁首。太子左庶子唐令則,策名儲貳,位長宮僚,諂曲取容,音技自進,躬執樂器,親教內人,贊成驕侈,導引非法。太子家令鄒文騰,專行左道,偏被親昵,占問國家,希覬災禍。左衛率司馬夏侯福,內事諂諛,外作威勢,陵侮上下,褻濁宮闈。典膳監元淹,謬陳愛憎,開示怨隙,進引妖巫,營事厭禱。前吏部侍郎蕭子寶,往居省閣,舊非宮臣,進畫奸謀,要射榮利。前主璽下士何竦,假託玄象,妄說妖怪,志圖禍亂,心在速發;兼諸奇服,皆竦規模,增長驕奢,糜費百姓。此之七人,為害斯甚,並處斬刑,妻妾子孫皆沒官。車騎將軍閻毗、東郡公崔君綽、游騎尉沈福寶、瀛州人章仇太翼等四人,所為之事,並是悖逆,論其狀跡,罪合極刑。但未能盡戮,並特免死,各決杖一百,身及妻子資財田宅悉沒官。副將作大匠高龍叉,預追番丁,輒配東宮使役,營造亭舍,進入春坊;率更令晉文建、通直散騎侍郎判司農少卿事元衡,料度之外,私自出給,虛破丁功,擅割園地。並處自盡,」於是集群官于廣陽門外,宣詔以戮之。乃移勇於內史省,給五品料食。立晉王廣為皇太子,仍以勇付之,複囚於東宮。賜楊素物三千段,元胄、楊約並千段,楊難敵五百段,皆鞫勇之功賞也。 時文林郎楊孝政上盡諫,言:「皇太子為小人所誤,不宜廢黜。」帝怒,撻其胸。尋而貝州長史裴肅表稱:「庶人罪黜已久,當克已自新,請封一小國。」帝知勇黜不允天下情,乃徵肅入朝,具陳廢立意。 時勇自以廢非其罪,頻請見上,面申冤屈。皇太子遏不得聞。勇於是升樹叫,聞于帝,冀得引見。楊素因奏言:「勇情志昏亂,又癲鬼所著,不可複收。」帝以為然,卒不得見。帝遇疾于仁壽宮,皇太子入侍醫,奸亂事聞於帝。帝抵床曰:「枉廢我兒!」遣追勇。未及發使而崩,秘不發喪。遽收柳述、元岩,系大理獄,偽敕賜庶人死。追封房陵王,不為立嗣。 勇有十男:雲昭訓生長寧王儼、平原王裕、安城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王嶷、襄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陽王該、建安王韶。成姬生潁川王煚。後宮生孝實、孝範。 初,儼誕,帝聞之曰:「此乃皇太孫,何乃生不得地!」雲定興奏曰:「天生龍種,所以因雲而出。」時人以為敏對。六歲,封長寧郡王。勇敗,並坐廢。上表求宿衛,辭情哀切,帝覽之惻然。楊素進曰:「伏願聖心同於螫手,不宜留意。」煬帝踐祚,儼常從行,遇鴆卒。諸弟分徙嶺外,皆敕殺之。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