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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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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講故事。 某一天夜裡,他講到,一艘太空飛船出現在一顆從未見過飛船的星球上。那顆星就是達爾伏拉斯,那飛船就是那艘飛船。它在天上緩緩移動,仿佛一顆燦爛的新星一般。 聚坐在寒坡上的原始部落人民,抬起了頭。他們透過夜宵那蒸騰的熱氣,看見這顆星,用顫抖的手指著它,他們肯定這是一個徵兆,一個來自神的徵兆,意味著他們必須立刻起兵,去攻打那邪惡的平原王子們。 平原王子們,從他們宮殿的塔樓上,抬頭看見那閃爍的新星,他們確信,這是一個神的徵兆,意味著他們必須立即出發,去解決那些可惡的寒坡部落民。 而在兩者之間,森林中的居民們抬頭望天,看見新星的徵兆,便感到了恐怖的又一次降臨。他們同樣也準確理解了這一徵兆,知道它預示著什麼,所以,他們絕望地低下了頭。 他們知道,如果下雨了,那就是個徵兆。 如果雨停了,那也是個徵兆。 如果起風了,那是個徵兆。 如果風停了,那是個徵兆。 如果月圓之夜,一隻三個頭的小山羊出生了,那是個徵兆。 如果下午的什麼時候,一隻完全正常的貓或雞出生了,什麼奇觀也沒有,甚至只是一個鼻子翹翹的小孩出生了,那也很可能是個徵兆。 所以,不用說,如果天空中出現一顆新星,那絕對是重大事變的徵兆。 並且,所有的新徵兆都預示著同一件事:平原王子們和寒坡部落民,又即將大戰一場。 這件事本身不算特別慘,只是每次平原王子和寒坡部落大戰的時候,都把戰場選定在森林裡。一仗下來,總是森林居民傷亡最慘重。儘管他們覺得自己與此事完全無關。 有時候,傷亡實在太過嚴重,森林居民就會派個使者,讓他到平原王子或者寒坡部落的首領那去,問清楚這種不可容忍的行為的理由。 而那位首領,不管是哪邊的,都會把使者叫到身邊,跟他講理由。慢慢地、詳細地講理由,一些重要細節講得尤其詳盡。 不幸的是,那理由非常好,非常清晰,非常全面,非常有力。那位使者聽得低下了頭,心中充滿了自責和悲哀。自己竟然如此愚蠢,不曾意識到現實世界是多麼複雜,一個人活著,要面對那麼多的荊棘和坎坷。 「現在你明白了吧?」首領說。 使者無話可說,點點頭。 「明白這戰爭是必然的了?」 仍是無話可說,點點頭。 「明白為什麼戰爭要在森林裡進行,為什麼這是對每個人最好的——包括森林居民在內?」 「呃……」 「長遠地看。」 「呃,嗯。」 於是,使者把理由弄清楚了,啟程返回森林。但當他回到那兒——當他走在森林中、走在樹底下時,他發現,自己唯一記得的,就是那談話過程是多麼的清晰明瞭。具體內容他已經完全忘記了。 當然,這麼一來,當部落人和王子們一路燒殺、踏進森林、砍死每一個遭遇的森林居民時,不知道理由倒也不錯。 普啦刻停了下來,咳了好一會兒。 「我就是那個使者,」他說,「你們這艘飛船一出現,戰爭就爆發了。相當殘酷。我這邊死了很多人。我以為自己可以帶回理由。我去找王子們的首領,他告訴我了。但回來的路上,它從我腦中溜走了,像陽光下的雪一樣,化掉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在那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 他看著阿瑟,溫和地笑了笑。 「關於吃真話藥以後所說的事,除了青蛙,我還記得一件。那是神給他的造物留下的最後訊息。你們想聽嗎?」 眾人遲疑許久,不知該不該當真。 「真的,」他說,「說實話。我是認真的。」 他胸口微弱地起伏,困難地呼吸著。他的頭無力地垂著。 「剛知道的時候,我不以為意。」他說,「但是,聽了王子們的理由之後,我非常以為意,結果那麼快就忘了。我想,這個也許比那還要重要吧。你們想聽嗎?想聽嗎?」 眾人無話可說地點點頭。 「你們絕對想聽。如果有興趣,我建議你們去找它。它是用三十英尺高的火焰字,寫在普列留塔恩星的瑟文畢奧普斯特裡大陸上的昆塔勒斯誇茲加山脈的頂峰,這顆星是銀河系QQ7放射J伽瑪軍區的查斯恒星的第三顆行星。它被洛布的凡察謝爾陛將守衛著。」 一陣長久的沉默。最後由阿瑟開口,將它打破: 「抱歉,在哪?」 「它是,」普啦刻重複道,「用三十英尺高的火焰字,寫在普列留塔恩星的瑟文畢奧普斯特裡大陸上的昆塔勒斯誇茲加山脈的頂峰,這顆星是……」 「抱歉,」阿瑟又道,「什麼山脈?」 「昆塔勒斯誇茲加山脈,它在瑟文畢奧普斯特裡大陸,在那顆……」 「什麼大陸?還沒聽清……」 「瑟文畢奧普斯特裡大陸,那顆行星叫……」 「瑟文什麼?」 「噢,我的天啊。」普啦刻說了這麼一句,便不耐煩地死掉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阿瑟就這個問題思考了一段時間,但最後還是決定不再糾纏其中,而是按照原計劃,找個好地方住下來,過著寧靜的退休生活。一天之內拯救了兩次宇宙,他覺得自己應該活得輕鬆點才行。 大家把他擱在版求星上。現在,那兒已恢復了靜謐的田園風貌,雖說有時候那些歌挺煩人的。 他經常練習飛行。 他學會了與鳥兒們交流,然後發現這簡直無聊得要死。它們不外乎說些風速、翼幅、體重-力量的比率,以及關於漿果的問題罷了。不幸的是,阿瑟發現,一旦你學會鳥語,你會覺得周圍全是鳥語。全是那些無聊的談話,躲都沒處躲。 於是,阿瑟終於放棄了飛行運動,試著在地上生活。他還是挺喜歡這樣的。當然,地上偶爾也會聽見那些無聊的話。 一天,他走在鄉間小路上,哼著一首最近聽到的、相當動人的歌兒,一艘銀色的飛船就從天而降,落在他的面前。 艙門打開,舷梯伸了下來,一個高高的灰綠色生物步出,來到了他面前。 「阿瑟菲利……」它說著,突然懷疑地瞟了他幾眼,又看了看手上的文件夾,皺起了眉頭。它又看了看他。 「我罵過你了對吧?」它問道。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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