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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噢,那個啊。」普啦刻說,「對啊,我是說過。已經說完了。大部分都是無法想像的東西。不過,有的也很好玩。」

  他突然爆笑了大約三秒鐘,像瘋了似的,然後停了下來。他坐在那兒,抖著腦袋,抖著膝蓋。他似笑非笑,又吸了一口煙。

  福特和贊福德從暗處湊上前來。

  「跟我們說說吧。」福特說。

  「噢,我已經不記得了。」普啦刻說,「我想過用筆記下來,但是,首先,我沒鉛筆。其次我又想,何必呢?」

  長久的沉默。他們幾乎能感覺到宇宙變老了一點點。普啦刻凝視著火把的光輝。

  「一點都不行?」阿瑟開口問道,「你一點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對了,有些關於青蛙的還不錯。我記得那個。」突然,他又狂笑起來,在地上跺著腳,「你們絕對不會相信那些關於青蛙的事。」他笑得直喘氣。

  「走,咱們找青蛙去。夥計,我得用新的眼光去看它們嘍!」他一躍而起,跳了幾步舞,停下來,狠狠地吸了口煙。

  「走找青蛙去,去笑它。」他說,「對了,你們是誰啊?」

  「我們是來找你的。」崔莉安毫不掩飾她聲音中的失望情緒,「我叫崔莉安。」

  普啦刻抖著腦袋。

  「福特長官。」福特聳了下肩膀。

  普啦刻抖著腦袋。

  「而我,」贊福德開口道。等了一會,等到他覺得足夠久、足夠宣佈一個重大消息時,他才輕描淡寫地說:「是贊福德畢博布魯克斯。」

  普啦刻抖著腦袋。

  「這傢伙呢?」普啦刻朝阿瑟抖著肩膀。後者正在發呆,一臉的失落。

  「我?」阿瑟說,「哦,我叫阿瑟鄧特。」

  普啦刻驚得眼珠都快掉出來了。

  「開玩笑?!」他大叫道,「你是阿瑟鄧特?就是那個阿瑟鄧特?」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捂住了肚子,爆發出又一陣狂笑。

  「嘿!我正想見你呢!」他一邊喘氣一邊說,「夥計,」他叫道,「你是最……噢,你可是連青蛙也望塵莫及啊!」他仰天長笑。他笑倒在了椅子上。他歇斯底里地笑著嚷著。他大笑不止,他雙腿亂蹬,他捶著胸口。漸漸地,他平靜下來,氣喘吁吁。他看著他們,看著阿瑟。他往後一倒,又大笑起來。最後,他睡著了。

  阿瑟站在那兒,嘴唇囁嚅了幾下。其他人則把昏睡的普啦刻抬回了飛船。

  「來找普啦刻之前,」阿瑟說,「我說我要離開。現在也這麼想。而且走得越快越好」

  其他人無言地點點頭。一片沉默。然而,飛船最遠的船艙傳來的、普啦刻的一陣隱約而歇斯底里的笑聲,終於打破了沉默。

  「我們已經問過他了,」阿瑟接著說,「至少,你們問過他了。我,你們知道——不能靠近他,所以什麼也幹不了。而且,他似乎也說不出什麼有用的話來。除了那些我沒興趣的關於青蛙的片斷。」

  其他人強忍著笑。

  「好吧我知道你們在笑什麼……」阿瑟說完這句話後,不得不等其他人都笑完了再繼續。

  「我是頭一個,」他又停了下來。這次停下是因為安靜。此時此刻,真的安靜了,非常突然的安靜。

  普啦刻沒了響動。過去幾天來,他們一直生活在不時爆發的、瘋子般的笑聲之中,偶爾演變為睡夢中輕輕的笑聲,那時他們才能稍稍放鬆一下。阿瑟覺得自己快得妄想症了。

  這時的安靜卻不像在睡覺。一陣蜂鳴聲響起,他們朝控制台看去,原來是普啦刻按響了蜂鳴器。

  「他不好了。」崔莉安低聲道,「過度的大笑徹底毀了他的身體。」

  阿瑟嘴唇抽搐了兩下,什麼也沒說。

  「我們最好去看看他。」崔莉安說。

  崔莉安從船艙走出來,表情嚴峻。

  「他想讓你進去。」她對阿瑟說。

  阿瑟正一臉鬱悶,嘴巴緊抿。他雙手插在睡袍口袋裡,努力想說點表示大度的話,儘管不太公平,但他還是說不出口。

  「拜託了。」崔莉安說。

  他聳了聳肩,進去了。還是一臉的鬱悶,嘴巴緊抿,這些都正是因為普啦刻。

  他低頭看看這個專門煩自己的傢伙。這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蒼白、衰弱。他的呼吸很微弱。福特和贊福德站在旁邊有點尷尬。

  「你想問我點問題。」普啦刻氣若遊絲,輕輕地咳著。

  阿瑟一聽那咳嗽,臉色就變了。不過,他還是試著平靜下來。

  「你怎麼知道的?」他問。

  普啦刻無力地聳了下肩。

  「因為真相如此。」他明確地說道。

  阿瑟承認了。

  「是的,」他還有點不情願,聲音拖得老長,「我是有個問題。其實,是有個答案。我想知道問題是什麼。」

  普啦刻點點頭,表示理解。阿瑟覺得舒服點了。

  「這是……唉,說來話長。那個問題可是關於生命、宇宙及一切的終極問題。我們只知道答案是42。不僅沒用,反而搞得更麻煩了。」

  普啦刻又點點頭。

  「42,是的,沒錯。」

  他停了停,臉上浮現出思緒如潮、回憶萬千的陰影,好似雲朵的陰影飄過大地一般。

  「恐怕……」他終於又道,「問題和答案是互不相容的。從邏輯上講,知道了一個就必須蔽掉另一個。兩者不能在一個宇宙中同時為人所知。」

  他又停了停。阿瑟顯出失望的神情,但很快恢復了正常。

  「而且,」普啦刻努力思索著,說,「如果真的都被知道了,那麼問題和答案,就會彼此刪除,把宇宙也刪掉,然後會出現更加古怪、無法解釋的東西來代替它們。這種事很可能已經發生了。」他虛弱地笑了笑,「但是具有相當的不確定性。」

  阿瑟坐在了凳子上。

  「噢,好吧,」他放棄了,「我只希望能有個理由什麼的。」

  「你知道,」普啦刻說,「理由的故事嗎?」

  阿瑟說不知道,普啦刻說他知道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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