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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馬文沒理它。馬文繼續踏步,以便著重強調重點。

  「我做過一次演講。」他突然開口道,前言不搭後語。「你很快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說起這個。那是因為我的腦子運行過於迅速了。粗略算來,我至少比你聰明三百億倍。舉個例子吧。想個數字,隨便哪個。」

  「嗯,五。」床墊說。

  「錯。」馬文說,「明白了?」

  床墊被深深地震撼了。它意識到,自己面前這位絕非尋常人等。它溈拉起整個身軀,使它所在的佈滿水藻的小池蕩起興奮的漣漪。

  它沆奮了。

  「告訴我,」它急切地說,「你曾做過的那次演講,我太想聽了。」

  「反響很不好。」馬文說,「原因相當複雜。發表演講的地方,」他停了一下,用他不太好的一隻手做了個古怪的彎曲手勢。很不幸,他好點兒的那只手是焊在左邊的。「在那邊,一裡地的樣子。」

  他盡力地指著那邊。很明顯他還想指得更清楚一點,穿過濃霧,越過葦叢,指到那片和所有沼澤完全一樣的沼澤上。

  「在那兒。」他重複道,「當時我算是個名人。」

  激動充溢著床墊的心。它從沒聽過在斯科謝勒斯Z星上發表的演講,更別提名人發表的了。它顫抖地一陣格溧,水珠從它身上灑了下來。

  它做了一件床墊們難得一做的事。它鼓起全身所有力氣,豎起它長方形的身軀,高舉在半空裡,顫巍巍地立了幾秒鐘,極力眺望那穿過濃霧、越過葦叢、到達馬文指的那片沼澤。它看了一眼那邊,並無失望,雖然那片沼澤跟所有沼澤完全一樣。它只能立這麼點久,於是,它跌洛到小池子裡,溢出的苔蘚、野草、難聞的泥漿淹了馬文一身。

  「我曾是個名人,」機器人消沉地嗡嗡著,「第一次是由於我奇跡般的、令人痛恨的脫險經歷。差點沖進一顆燃燒的恒星中央,幾乎跟死掉一樣愉快。你可以想像,」他補充道,「我的脫險有多難。我被一個廢舊金屬商給救了,想想看。我,大腦容量抵得上……算了。」

  他惡狠狠地踏了幾步。

  「他就是給我裝上這條腿的人。可惡之極,不是嗎?他把我賣到腦動物園。我是那兒的明星展品。我得坐在一個箱子上,把我的故事講給別人聽。別人就會叫我開心點,思想積極點。『笑一個,小機器人。』他們會對我喊叫。『笑一笑嘛。』我就跟他們解釋說,要讓我的臉笑起來,得用扳手在車間裡忙活好幾個小時。他們聽了都很滿意。」

  「演講呢?」床墊焦急地說,「我盼著聽你在沼澤裡做的演講呢。」

  「沼澤上曾修過一座橋。一座數碼結構超新橋。長達幾百英里,能讓離子小汽車和大貨車從沼澤上通過。」

  「一座橋?」床墊涼歎道,「在這沼澤裡?」

  「一座橋。」馬文表示確定,「在這沼澤裡。它是為了振興斯科謝勒斯Ζ星的經濟系統而建。他們用盡所有斯科謝勒斯Ζ星的經濟力量修建的。他們讓我來啟動它。可憐的傻瓜。」

  開始下小雨了。細細的雨絲在霧裡滑落。

  「我站在平臺上。前面是幾百里的橋,後面也是幾百里的橋。」

  「它是不是很閃?」床墊熱情高漲地問。

  「它是很閃。」

  「它是不是雄踞長空?」

  「它是雄據長空。」

  「它是不是像一條銀色絲帶,延伸到無盡的迷霧深處?」

  「是的。你要不要聽故事?」

  「我想聽你的演講。」床墊說。

  「我是這麼說的。我說:『我想說,我感到極為榮幸、愉快和自豪,能夠在此啟動這座橋。可是我不能這麼說,因為我的說謊電路全都停止運行了。我憎恨並鄙視你們所有人。現在我宣佈這個不幸的數碼橋開通了,從此開始接受所有只顧著通過她的人的不忍卒想的淩虐。』」然後我就按了開關。

  馬文停了下來,回憶著那一刻。

  床墊又是迷漓又是格溧。它湃打著、沆奮著、溈拉著,最後變得非常凇軟。

  「浯呢。」它最後渭合道,「那一定是個激動人心的時刻?」

  「還算激動人心。整座長達幾千里的橋自動合上了閃亮的橋面,流著淚沉進了泥潭,帶著所有人一起。」

  談話進行到這個悲慘可怕的地方時,隨著一聲好象成百上千人突然一起說「喔」的巨響,一群白色機器人,像蒲公英一樣,列隊從天上飄下。他們在這兒製造了很暴力的事件——在沼澤裡,扭下了馬文的假腿,然後飄回它們的飛船。飛船離開時說了一聲「呼」。

  「你都看見了吧?我都得忍受些什麼事。」馬文對抽泣的床墊說道。

  過了一會兒,那些機器人突然又回來了,進行了另一場暴力活動。這次他們離開後,那張床墊發現沼澤裡就自己一個了。他震驚了,慌慌張張地到處湃打著。他都快嚇得混闕了。他立起來從蘆葦上方遠望,可是什麼也看不見,只有更多的蘆葦。他側耳傾聽,風中並無其他聲音,只有那床墊們習以為常的、半瘋的詞源學家們隔著噁心的泥潭互相呼喚的遙遠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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