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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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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日子,另一個黎明。 清晨第一縷曙光靜靜投向大地。 多達幾兆幾億噸的超高溫爆炸態氫核,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看著卻像很小、很涼、很潮濕的樣子。 這一刻,是流光溢彩的清晨,仿佛奇跡也可能發生。一切造物都屏息凝神。 和往常一樣,斯科謝勒斯Ζ星上的清晨就這樣過去了,沒有任何意外。 霧氣在沼澤上方縈繞不散。濕地樹木在霧裡顯得灰濛濛的,高高的蘆葦模糊不清,他們無言地矗立在那兒,仿佛在屏息凝神。 一切靜止。 惟有沉寂。 太陽從濃霧中吃力地爬了上來,努力想要傳遞一些熱量下去,散佈一點光明。可惜,今天顯然也只能在天上閒逛一圈罷了。 一切靜止。 依然,沉寂。 一切靜止。 沉寂。 斯科謝勒斯Ζ星上,日子通常都是這樣過去的。今天也會是其中之一。 十四個小時之後,太陽絕望地沉到另一側地平線之下,它知道,今天又全白費了。 幾個小時之後它再次出現,挺直了肩膀,開始它新一天的空中之行。 然而這一次,有情況了。一張床墊遇上了一個機器人。 「你好,機器人。」床墊說。 「嗷。」機器人說,一邊繼續做它正在做的事——極其緩慢地轉著極小的圈圈。 「你快樂嗎?」床墊說。 機器人停下來,看著這張床墊,帶著嘲弄似的目光。顯然這是張愚蠢的床墊。它正一臉天真地看著機器人。 等了足夠長的時間之後(這個時間是機器人所算好的、剛好能讓一切床墊類事物感到被藐視的時間,精確到小數點後十位),機器人又開始繞它的小圈。 「我們也許能說說話,」床墊說,「你覺得怎麼樣?」 這是張很大的床墊,可能是個高檔品。這年頭,已經很少有人真正去製造什麼東西了。在一個無限大的宇宙裡(比如,我們生活的這個),不論是你能想像的東西,還是你不能想像的東西,都能在某個地方自己長出來。近來就有人發現了一座森林,裡面的樹上都結著棘輪螺絲刀果實。棘輪螺絲刀果實的一生非常有趣。當被摘下來以後,它需要一個黑洞洞、灰撲撲的抽屜來裝自己,一裝就是好幾年。然後,某一天晚上,它會突然孵化,褪掉自己那快碎成渣的表皮,變成一個完全認不出來的金屬物品,兩頭都有突起,身上有棱,還有為螺絲準備的凹槽。到達這個形態的棘輪螺絲刀果實,一旦被發現,就會馬上被扔掉。沒人知道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大自然,大概正以她無窮的智慧,考慮著這個問題吧。 同樣,沒人知道床墊的一生究竟有什麼意義。他們是寬大、友好、有彈簧袋的生物,在斯科謝勒斯Ζ星的沼澤地裡過著隱居生活。它們中很多會遭到捕捉、屠宰、風乾、運走,最後被人躺在上面。然而他們似乎都不在意。並且,它們的名字都叫贊姆。 「不。」馬文說。 「我的名字,」床墊說,「叫贊姆。咱們可以談談天氣。」 馬文再次從他的小圈裡停下來。 「露水……」他評論道,「今天早上掉下來的聲音真是噁心,」 他繼續轉圈,似乎因為剛才那次談話所爆發出的、全新高度的憂鬱和沮喪而大受鼓舞。他拖著沉重的步子。如果他有牙齒的話,現在定會咬牙切齒。他沒有。他就沒咬。不過那種步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張床墊在一邊湃打著。這個動作只有沼澤裡的活床墊才做得出來,因此這個詞並不常見。它很同情地湃打著,擺動它水汪汪的漂亮的身體。它在水裡吹了一串可愛的泡泡。它身上那些藍白條紋,恰好被一縷突然之間穿過濃霧的、微弱的陽光照到,一瞬間光芒閃耀。這個生物感到通體舒暢。 馬文還是拖著步子。 「你肯定在想著什麼,我覺得。」床墊凇軟地說。 「比你想像的多多了。」馬文陰鬱地說,「我的腦子在各方面的性能,和無垠的太空一樣強大。當然,我的快樂能力除外。」 咚,咚。他拖著步子。 「我的快樂能力,」他接著說,「小得可以裝進火柴盒。而且你不必把火柴取出來。」 床墊沾乎了一聲。這是一種特殊的聲音,是當一張居於沼澤的活床墊、聽到一段慘痛的個人經歷之後,深受觸動而發出的聲音。此詞亦見於《史上超全極巨無敵所有語言詞典》,也被解釋為一種特殊的聲音,是當豁落普星之王——高森瓦爾沃格大帝發現自己第二年依然忘了老婆生日時發出的聲音。由於迄今為止只有一位豁落普星之王——高森瓦爾沃格大帝,而他沒結過婚,所以這個詞只用於否定或推測義。同時,越來越多的人覺得,《史上超全極巨無敵所有語言詞典》這本書,根本不值得動用那麼龐大的運輸車隊把它的袖珍版拉進門。最奇怪的是,這本詞典未曾收錄「凇軟地」這個詞,其意為「表現得凇軟」。 床墊又沾乎了一聲。 「我感覺到你二極管深處的頹喪,」它流淡道(要瞭解這個詞的意思嘛,你可以在任何一家減價書店買份《斯科謝勒斯Ζ星沼澤談》,也可以選擇買《史上超全極巨無敵所有語言詞典》——那所大學會很高興將它脫手的,這樣他們就能重獲好多車位了),「這令我很難過。你應該更加床墊化。我們在沼澤裡過著清靜的退休生活,我們可以湃打,可以流淡,可以以凇軟的心態面對潮濕。有些床墊會被殺死,但我們都叫做贊姆,所以我們從不知道是誰死了,因此能夠儘量不沾乎太多。你為什麼一直轉圈?」 「因為我的腿卡住了。」馬文簡短地說。 「我覺得,」床墊向他投去憐憫的目光,「這腿真是好可憐。」 「你說對了。」馬文說,「它是的。」 「浯呢。」床墊說。 「我就知道。」馬文說,「我還知道你會覺得一個裝著假腿的機器人很可樂。下次和你的朋友贊姆和贊姆見面時,你應該也告訴他們。他們會大笑的——如果我認識他們的話,當然我不認識。就我迄今認識的所有有機生命體而言,大笑的反應算是相當好了。哈,我的生活不過是一盒蝸輪而已。」 他再次咚咚地轉著小圓圈,以他那細小的鋼鐵假腿為圓心——看起來像在轉圈,實際上是卡住了。 「可是你為什麼老是轉啊轉呢?」床墊說。 「強調一下重點罷了。」馬文說著,繼續轉啊轉。 「就當它已經強調了吧,我親愛的朋友,」床墊沽動道,「就當它已經強調了。」 「不過是另一個一百萬年而已。」馬文說,「一晃又是一百萬年。那時我會換個方向。製造一下多樣性。你懂吧。」 床墊從它的彈簧袋深處強烈地感覺到,這個機器人是多麼希望有人問他、他忙於這種毫無意義的動作有多久了。床墊輕輕地沽動著問了。 「噢,剛好一點五個百萬年,剛剛好。」馬文輕鬆地說,「如果我無聊了就問我問題。繼續。問吧。」 床墊照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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