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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25

  「就那兒,四十二號,」福特·大老爺對計程車司機喊道,「就這兒!」

  司機一個急刹,福特和亞瑟躥下車。他們一路上提空了好幾台提款機,福特抓起一把鈔票,伸進車窗塞給司機。

  俱樂部門口黑洞洞的,時髦而冷峻,只用最小一塊銘牌寫著名字。會員知道俱樂部在哪兒,不是會員的話,知道俱樂部在哪兒對你毫無用處。

  福特·大老爺不是斯塔夫羅俱樂部的成員,不過他去過斯塔夫羅在紐約的另外一家俱樂部。與他不是成員的組織打交道,他的手段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門一開,他就沖了進去,指著亞瑟大聲說,「沒事,他是跟我來的。」

  他蹦蹦跳跳順著光滑的黑暗樓梯往下跑,腳穿新鞋他覺得非常弗洛德。這雙鞋是山羊皮的,而且還是藍色的,尤其讓他高興的是,儘管麻煩纏身,他的視線還是足夠敏銳,能在疾馳計程車的後座上一眼看見這雙鞋子擺在櫥窗裡。

  「我好像說過你不該來。」

  「什麼?」福特說。

  一個滿臉病容的瘦子走上樓梯,與他們擦身而過,他身穿鬆鬆垮垮的意大利名牌,忽然停了下來。

  「沒說你,」瘦子說,「我說他。」

  他直勾勾地盯著亞瑟,似乎有點摸不著頭腦。

  「抱歉,」他說,「認錯人了。」他繼續往上走,但立刻又停下來,表情更加困惑了。他盯著亞瑟。

  「又怎麼了?」福特說。

  「你說什麼?」

  「我說又怎麼了?」福特惱怒道。

  「對,應該是的,」瘦子說,身子微微一晃,手裡的紙板火柴掉在地上。他虛弱地動了動嘴唇,伸出手按住前額。

  「對不起,」他說,「我在拼命想剛才嗑了什麼藥,肯定是嗑了就忘事的那種藥。」他搖搖頭,轉身繼續走向男廁所。

  「走吧,」福特說。他快步下樓,亞瑟緊張兮兮地跟著他。這次相遇讓他心驚肉跳,他不知道到底為什麼。

  他不喜歡這種地方。這些年他無數次夢到地球和家,此刻卻格外懷念他在拉繆拉的茅屋、刀具和三明治,甚至還有老嘮叨巴格。

  「亞瑟!」

  聽見有人在音響裡叫他的名字,這一嗓子喊得他如遭雷擊。

  他轉身張望,見到翠麗安跑下他背後的樓梯,還穿著那身皺得超凡脫俗的萊普隆(注冊商標)。她忽然滿臉驚恐。

  亞瑟再轉身,見到了是什麼忽然讓翠麗安滿臉驚恐。

  樓梯底下站著翠麗安,身穿……不,這是翠西亞,是他不久前在電視上見到的那個困惑得要發瘋的翠西亞。翠西亞背後是任意,看上去比平時還要癲狂。任意背後,在燈光昏暗的時髦俱樂部裡,今晚的其他賓客凝固成了舞臺佈景,渴望地望著樓梯上的對決。

  所有人在震驚中一動不動地站了幾秒鐘。只有吧台背後傳來的音樂不知死活地繼續轟鳴。

  「她手裡的槍,」福特朝任意輕輕點頭,悄聲說,「是哇砰納塔三型,是她偷走了我的飛船上的。說實話,非常危險。大家千萬別亂動。咱們都保持冷靜,搞清楚她為什麼生氣。」

  「我屬￿哪兒?」任意忽然尖叫道。她握槍的手使勁顫抖,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亞瑟手錶的殘骸,朝他們晃了幾下。

  「我以為我屬￿這兒,」她叫道,「屬￿生養我的這個星球!結果連我媽都不知道我是誰!」她把手錶往旁邊一摔,手錶砸在吧台背後的鏡子上,把鏡子砸得粉碎。

  所有人有一兩秒連大氣都不敢出。

  「任意,」樓梯上的翠麗安輕聲說。

  「閉嘴!」任意喊道,「你拋棄了我!」

  「任意,事情很重要,你必須聽我說,」翠麗安不肯放棄,繼續輕聲說,「沒時間了。我們必須離開,我們所有人都必須離開。」

  「你在說什麼?我們總這麼離來離去!」她換成雙手持槍,雙手都在顫抖。她沒有特地瞄準誰,瞄準的其實是整個世界。

  「聽我說,」翠麗安又說,「我離開你是因為要報道一場戰爭。非常危險。好吧,我以為會非常危險。我剛趕到,戰爭突然不打了。出現了時間反常,還有……聽我說!求你了,聽我說!一艘偵察戰艦未能及時出現,艦隊剩下的飛船亂成一鍋粥。這種事情現在越來越常見了。」

  「我不在乎!我不想聽你說他娘的工作!」任意喊道,「我要一個家!我想屬￿某個地方!」

  「這裡不是你的家,」翠麗安的聲音仍舊很冷靜,「你沒有家。我們誰都沒有家。沒幾個人還有家。我說的那艘失蹤飛船,那艘船的船員沒有家。他們不知道他們從哪兒來,甚至不記得他們是誰和有什麼目標。他們非常彷徨、非常迷惑、非常恐懼。他們就在這個太陽系裡,即將做一些非常……他們受到誤導,因為他們太彷徨太迷惑了。我們……必須……立刻……離開。我沒法告訴你咱們去哪兒。也許哪兒也去不了。但肯定不能留在這兒。求你了。最後一次。咱們走吧?」

  任意在驚恐和困惑中抖個不停。

  「沒事的,」亞瑟輕柔地說,「我在這兒,所以咱們是安全的。別讓我解釋,但我是安全的,所以你也是安全的。明白嗎?」

  「你在說什麼啊?」翠麗安說。

  「大家都放鬆,」亞瑟說。他覺得非常平靜。他的小命有魔法保護,眼前的危險並不真實。

  慢慢地,任意逐漸放鬆下來,一英寸一英寸地垂下那把槍。

  兩件事同時發生。

  樓梯頂上,男廁所的門忽然打開,先前和亞瑟說話的瘦子抽著鼻子走出來。

  任意被突如其來的變動嚇了一跳,再次舉起槍;與此同時,她背後的一個男人沖上去搶槍。

  亞瑟撲向前方。震耳欲聾的一聲槍響。他扎手紮腳地倒下去,翠麗安撲在他身上。槍聲散去。亞瑟抬起頭,看見樓梯頂上的瘦子低頭望著他,臉上露出極度驚駭的表情。

  「是你……」瘦子說,然後慢慢地散了架,情形非常可怖。

  任意扔下槍,跪倒在地,啜泣著說,「對不起!真對不起!我真、真對不起……」

  翠西亞跑向她,翠麗安也跑向她。

  亞瑟坐在臺階上,腦袋埋在兩隻手裡,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福特坐在他旁邊的臺階上,撿起什麼東西,饒有興致地打量片刻,然後遞給亞瑟。

  「不覺得眼熟?」他說。

  亞瑟接過去。那是死者早些時候掉在地上的紙板火柴,上面印著俱樂部的名字和經營者。連起來讀是這樣的:

  斯塔夫羅·慕拉
  貝塔

  他盯著看了好一陣,事情逐漸在腦袋裡拼合成形。他琢磨著該怎麼辦,但只是無可無不可地琢磨而已。周圍的人開始奔逃喊叫,但他忽然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沒什麼可做的了,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聲音和光線變得很奇怪,他只能勉強看清福特·大老爺往後一躺,瘋狂大笑。

  難以言喻的平和感籠罩了他。他知道終於一切全都徹底結束了。

  沃貢飛船深處黑黢黢的艦橋上,普洛斯泰特尼克·沃貢·傑爾茨孤零零地坐著。佈滿一面牆壁的外部圖像顯示器上有火光一閃,頭頂上斷斷續續的藍綠水色香腸開始消解。歧路坍塌,可能性互相抵消,整串香腸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比深沉的黑暗降臨了。沃貢艦長沉浸在黑暗中,枯坐幾秒鐘。

  「光,」他說。

  沒有回應。鳥的所有存在可能性也同樣坍塌了。

  沃貢艦長自己打開燈,拿起那張紙,在小方框裡打了個小鉤。

  好了,任務完成。飛船悄悄滑入墨黑虛空。

  儘管採取了他認為極其積極的行動,格雷布隆首領的這個月還是過得很糟糕。這個月和前一個月沒什麼區別,但電視忽然沒了信號。他只好自己播放輕音樂代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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