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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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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亞瑟有點失落。有整整一個銀河系的各種東西在等待他,要是因為缺了兩樣東西——他誕生的那顆星球和他愛的那個女人——就總在心裡怨天尤人,那樣會不會太沒禮貌了。 該死的,去他媽的,他心想,覺得自己需要指導和建議,於是打開《銀河系搭車客指南》。他找到「指導」,發現條目說,「見『建議』」。找到「建議」,發現條目說,「見『指導』」。《指南》最近更新了很多這種內容,他估計《指南》大概快完蛋了。 他朝著銀河系的東部外圍而去,《指南》說那裡是智慧和真理的發源地,特別是夏威留斯行星,那裡充滿了先知、預言家、占卜師和外賣匹薩店,因為大部分神秘主義者都不會做飯。 然而,似乎有什麼災難降臨在了這顆行星。亞瑟在大預言師居住的村莊街頭漫步,發覺這裡彌漫著沮喪的氣氛。他遇到一位正在垂頭喪氣封店的預言師,問這到底是怎麼了。 「不再需要我們了,」預言師粗聲粗氣地答道,拿著一根木板橫在小屋的窗口,開始釘釘子。 「啊?為什麼?」 「拿著那頭,我給你見識一下。」 亞瑟接過木板沒有釘上的那一頭,老預言師急匆匆地走進小屋,過了幾分鐘拿著個亞以太小收音機出來。他打開收音機,調節頻道,把它放在他平時坐著預言未來的小木凳上,然後接過木板,繼續釘釘子。 亞瑟坐下聽收音機。 「……得到證實,」收音機說。 「明天,」收音機繼續道,「波伏拉維古斯的魯皮·嘎·斯蒂普副總統將宣佈參選總統。他在明天的講演中將……」 「換頻道,」預言師說。亞瑟撳下按鈕,換到預先設置好的另一個頻道。 「……拒絕評論,」收音機說,「下周澤布什區域的失業率將創下有史以來的最低紀錄。將在下個月發表的報告稱……」 「再換,」預言師惡狠狠地叫道。亞瑟再次撳下按鈕。 「……明確否認,」收音機說,「蘇福林皇朝的基德王子和拉烏依阿爾法的胡麗公主在下個月舉辦的皇室婚禮將是本簡傑地區歷史上最宏大的慶典。我們的記者翠麗安·星將在現場為我們報道。」 亞瑟大吃一驚。 收音機裡忽然傳出人群歡呼和銅管樂隊齊奏的聲音。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說,「好的,克拉特,下個月中這裡的場面實在難以置信。胡麗公主看起來豔麗動人,她身穿……」 預言師把收音機從木凳上掃到地上的塵土裡,收音機在地上嘰嘎叫喊,像是壞了嗓子的小雞。 「知道我們要和什麼競爭了嗎?」預言師抱怨道,「來,按住這兒。不是那兒,是這兒。不對,不是那麼按。這頭朝上。換個方向啊,白癡。」 「我在聽收音機,」亞瑟委屈地說,無助地躲閃預言師的榔頭。 「大家都一樣,所以這地方才變得像個鬼城,」預言師朝地上啐了一口。 「不,我是說我好像認識那個人。」 「胡麗公主?要是我非得跟每個認識胡麗公主的人打招呼,那我必須多長兩個肺才行。」 「不是公主,」亞瑟說,「是記者。她叫翠麗安。不知道姓的那個『星』是從哪兒來的。她和我來自同一顆行星。我還經常想她去哪兒了呢。」 「老天,最近她滿時空統一體地亂轉。這兒沒有三維電視臺,不過感謝綠色巨物亞克抽搐,你能在收音機裡聽見她的報道,她穿越時空到處閒逛。她想安頓下來,給自己找個平靜的年代,這位姑娘是這麼說的。每次說到最後總要痛哭流涕。這會兒多半已經開哭了。」他揮動榔頭,使勁砸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然後開始指天罵地。 先知居住的村莊好不到哪兒去。 有人說要找好先知,就看其他先知去找哪個先知,但那位老兄也歇業了。門口掛著個牌子說,「我現在啥也不知道了,試試隔壁,不過這只是建議,不是正式的神諭。」 「隔壁」是幾百碼外的一個岩洞,亞瑟走了過去。煙霧和蒸汽分別從小火堆和懸在火堆上的舊鐵皮罐子裡冒出來,罐子裡還散發出一種非常難聞的氣味——至少亞瑟覺得是從罐子裡冒出來的。旁邊繩子上正在晾曬當地一種類山羊動物吹脹的尿泡,氣味可能來自那裡。近得讓人擔心的一小段距離之外,地上丟著一堆那種當地類山羊動物的屍體,氣味也可能來自那裡。 但味道也同樣可能來自忙著打屍堆上的蒼蠅的老婦人。這是個毫無指望的任務,因為蒼蠅一隻只都有酒瓶蓋那麼大,而老婦人只握著個乒乓球拍,再說她似乎還是個半瞎子。胡亂揮舞的乒乓球拍時不時偶然撞上一隻蒼蠅,「咣當」一聲悶響令人心情舒暢,被擊中的蒼蠅嗖地飛出好遠,吧唧一下砸爛在離洞口五六碼遠的岩壁上。 從神色舉止看得出,這就是她生命中最輝煌的瞬間。 亞瑟站在禮貌距離外,望著這異乎尋常的一幕,最後輕輕咳嗽一聲,想引起她的注意。不幸的是,要出於禮節輕輕咳嗽一聲,亞瑟首先要吸氣,結果吸進了太多他到目前為止始終不敢多吸的當地空氣,導致他爆發出一陣嘶啞嘈雜的嗆咳,癱倒在岩壁上,淚水橫流,險些窒息。他拼命呼吸,但每吸一口氣,情況就更糟糕一些。他嘔了一口,再次險些窒息,他在嘔吐物裡打滾,又向前多滾了幾碼,最後總算起身,雙手兩膝著地,喘息著爬進稍微新鮮一點的空氣。 「不好意思,」他總算喘上了半口氣,「我實在非常抱歉。我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那麼……」他絕望地朝散落洞口的那一小攤嘔吐物打著手勢。 「我能說什麼呢?」他說,「還能說什麼呢?」 他終於引起了老婦人的注意,老婦人懷疑地朝他左右張望,但半瞎的她很難在模模糊糊的嶙峋背景上找到他的身影。 他很幫忙地揮揮手,喊道,「哈囉!」 老婦人終於看到了他,自言自語咕噥兩聲,轉身繼續去拍蒼蠅了。 從她揮拍時掀起的氣流判斷,情況明顯得恐怖:那股怪味的主要源頭正是她。正在晾曬的尿泡、潰爛的屍體和毒汁般的肉湯肯定都作出了可觀貢獻,但禍害空氣的罪魁禍首無疑是她本人。 她又狠狠地擊中一隻蒼蠅,蒼蠅在岩壁上撞得稀爛,肚腸滴滴答答往下淌,要是她能看見那麼遠的地方,肯定會覺得賞心悅目。 亞瑟搖搖晃晃地站直,揪了一把乾草擦拭身體。他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才能讓老婦人注意到他。他有點想就這麼一走了之,但覺得把嘔吐物留在別人家門口似乎不太地道。他琢磨著該怎麼辦。他瞅見地上這兒那兒有幾簇襤褸乾草,於是開始拔草。但他擔心等自己走到那攤嘔吐物附近,不但沒法清理戰場,反而會再添上一攤。 正在跟自己辯論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老婦人總算對他說了句什麼。 「不好意思,沒聽清?」他喊道。 「我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老婦人的聲音細弱而沙啞,他只能勉強聽見。 「呃,我想請你給我點建議,」他喊道,覺得有點可笑。 老婦人轉過身,眯著近視眼看了亞瑟一會兒,又轉回去,朝一隻蒼蠅揮拍,可惜打了個空。 「什麼方面的?」她問。 「不好意思,沒聽清?」他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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