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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五色石的暴烈美女


  烈日當空,荷鋤而作,汗滴落土。
  三山關前,青山如畫,豔陽高照。
  在三山關前有一座小小的山坡,名叫千里坡,坡上有著幾戶草草結成的廬舍,幾畦鮮翠可人的菜園。
  天下大亂,西歧的周族部落聯合天下諸侯大舉反商,也將人間泄上苦難的烽火。
  但是在三山關前,此刻都還沒有被戰火波及,無歡在烈陽下拭去額上的汗水,暫時停下來遙望遠方依舊湛藍的天邊,想著那幾場他親身經歷過的慘烈戰役,心中不禁有點茫然了起來。
  不多久之前,他從幽冥之都回到已成廢墟的佳夢關,得知了薑子牙等人和西歧大軍已經節節進逼商朝首都朝歌,他在十絕陣之役後,對於戰爭一事更是萌生了深惡痛絕之感,因此便朝著西歧大軍的相反方向而行,走了幾日,便來到了位於北部要衝的三山關。
  三山關的陣守大將是商朝的將軍鄧九公,也是一名極為勇猛的大將,當年北侯鄂崇禹在朝歌遇害之後,北侯之子本來打算舉兵進攻朝歌,為父報仇,卻在三山關被鄧九公阻下,吃了個大敗仗,西歧陣營對這個關口也相當的忌憚,還不敢前來攻打,因此三山關附近的居民生活尚能維持舊觀,很幸運地並沒有被連天的戰火波及。
  無歡到了三山關之後,便在山坡上找了塊小小的廢地,結起廬舍,建了幾畦菜園,就在此地安居,幾個月下來,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卻也寫意非常,整日只是看著青菜、蘿蔔由嫩轉熟,由青轉紅,倒也是平凡中的極大樂趣。
  但是無歡自己最愛的玄學之術卻也沒有擱下,農忙之餘,他也常常在山谷間坐看風生水起,雲山興替,常常出現奇特的感悟。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一生顛沛起落,註定不是那種在山間耕老終年的平淡命運,這樣的恬淡生活固然可喜,但是卻不曾持續長久。
  也因為如此,每當他在菜園田畝間耕種的時刻,每一鋤下去,每滴落一顆汗珠,總是特別的珍惜。
  晴空萬里,天空湛藍無雲。
  這一日,無歡的蘆舍之前,突然傳來了一陣陣的兵馬喧鬧聲音。
  「咻咻咻」的三聲刺耳聲響,從附近山林處射出了三支響箭,破空而出,在平野上傳出陣陣的回音。
  過了不久,樹林內又是一陣吵雜聲,便從林木間竄出一隻只的野獸,那些野獸顯然是為人所驚,四下奔逃,張皇不已。
  然後,一隻羽箭「呼」的一聲破空而出,射中了一隻獐子,那獐子悲鳴不已,跑了幾步,翻身便倒。
  緊接著,一群怒目魁梧的大漢騎著駿馬從樹林子中穿出,一個個大聲喝叫,在那些驚恐的獸類後方不住追趕。
  這樣的陣仗,無歡在從前是見過的,他眼見那些大漢穿著的是藏青色的戰袍,一看便知道這乃是三山關人馬圍獵的陣仗。
  三山關地處北地,附近山上森林繁密,野獸眾多,而關內的將士們更多的是捕獵的好手,平時操兵之餘,也常常以這樣的圍獵陣容大肆玩樂,除了獵殺的快感之外,也頗能收到訓練騎兵的功效。
  不過,今天的人馬之中,卻還有一個一身純白裝扮的少年將士,在一式的藏青色大漢中顯得相當突出,而大漢們對他的態度也相當的恭謹,總是將野獸趕在一處之後,才讓那白衣少年單騎前去捕獵。
  無歡看了一會,便搖搖頭不再理會這群喝聲震天的獵捕隊伍。但是四下竄逃的野獸群中,有一隻山豬突地發了狂似地脫離了隊伍,便往無歡的菜圃方向沖來。
  無歡皺了皺眉,他知道這種山獸的個頭不大,但是跑起來的衝力卻非常驚人,尤其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逃難處境,尋常人被撞了免不了要撞個筋斷骨折。
  那山豬不住地悲鳴,卻沒有一腳踩上無歡的菜圃,無歡看准它的來勢,閃到菜畦之中,讓那山豬帶著奔跑的塵煙經過。
  然而在那山豬的後面,此時策馬跟來了一個三山關的大漢,那大漢不住呼叱,馬蹄過處,卻直直踩進無歡的菜圃之中,而且,他看見無歡楞楞地站在跟前,眼看就要被馬蹄踩到,於是那大漢手一場,手上的馬鞭便「咻」的一聲往無歡的臉上刷去。
  那馬鞭的長度極長,但是大漢的手法顯然極為純熟,眼看鞭稍就要刷上無歡的臉,看見他這樣的無禮舉動,無歡就是再有修養也忍不住心中有氣,他看准鞭稍的來勢,便「啪」的一聲抓在手中。
  然後,他巧妙地使出一個帶字訣,順著大漢的來勢,便輕巧巧地讓他偌大的身形離馬而去,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形,然後重重摔倒在地,落地處當然不在菜圃之中,而是圃外的黃沙地,還激起一地的沙塵。
  那大漢哼哼唧唧地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來,而那只死裡逃生的山豬便趁此機會揚長而去。
  無歡手上握著那根馬鞭,還來不及回頭,便聽見後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一聲清脆的嬌叱。
  「大膽!」
  突然之間,無歡只覺得頸後一股森冷的氣息,他也來不及回頭,便就勢身子一低,整個人伏倒在地,眼角只見寒光一閃,身邊便掠過一個騎馬的白衣身影。
  那白衣身影掠過他時,無歡細看他的背影,發現他手上已經抄出一柄晶亮的彎刀,斜斜地拖在身後,無歡還來不及起身,一轉頭,卻看見自己的幾莖髮絲飄揚在空中。
  這白衣騎士下手居然如此狠辣,一出手便往無歡的頸後砍去,如果不是無歡閃躲得快,此刻說不定便已經身首異處。
  那白衣騎士此刻更不罷休,馬蹄過去一個轉身,便拖著晶亮的彎刀又往無歡的方向沖來,這一次無歡決定不再忍讓,他在心裡虛念著當年姚笙教過的一招淩空步,看准那騎士的來向,左腿墊前,右腿虛踮。
  「得得得」的馬蹄聲此刻越來越近,無歡凝神看著那騎士手上的刀光,等到兩人靠到一定距離時,他一聲暴喝,整個人便像是踩著一道不存在的階梯一般,飛縱而起!
  無歡的身法極快,一刹眼便已經飛躍至白衣騎士的眼前,那騎士的反應也是極快,看見無歡以這樣奇怪的身法飛躍過來,還很機敏地手腕一翻,便往無歡的方向砍去,但是無歡的動作更快,兩腿一縱便跨踩在騎士的肩上,足上一使力,便將那白衣騎士整個人向前去。
  說時遲那時快,無歡一個彎身,兩手也已經抓住那騎士的肩頭,一個俐落的空中翻身,便將那騎士翻離馬背,重重跌在地上。
  而那匹空馬便這樣揚長而去。
  無歡心中惱恨這騎士出手的狠辣,將他拽倒在地之後揚臂就要打他,但是手臂一抬,看見那騎士的模樣整個人便陡地楞住,高高抬起的右拳虛握在空中,卻沒有重重地捶打下去。
  因為那個倒在地上的白衣騎士此刻杏眼圓睜,一臉煞氣,肌膚卻白裡透紅,小巧的鼻樑,精緻的紅唇,卻是一個容貌非常秀美的年輕女子!
  無歡楞楞地看著那年輕女子的臉龐,整個人呆在當場,扯著她肩頭的左手便有點松了。那女子看見他怔怔看著自己的模樣,臉上不禁一紅,左手一場,便結結實實在無歡的臉上打了一巴掌!
  無歡捱了這一巴掌,也被她打醒了過來,他心中一氣,便重又將她制在地上,伸手便要打回那一巴掌,但是俯看著她秀美的臉龐,這一巴掌無論如何卻打不下手去。
  兩人這樣僵持了一會,無歡的童心陡起,眼珠子一轉,臉上露出猙獰的神情,右手高高舉起……
  那女子看見他狠惡的神情,心知已無幸理,眼睛便忍不住閉了起來,打算重重捱上這一記巴掌。
  然而,無歡這一掌當然並不沒有打下去,只是「啪」的一聲,重重地彈了她小巧鼻樑一記。
  便在此時,白衣女孩的同伴們也已經紛紛策馬過來,幾名大漢大聲怒斥,抄出武器,便將無歡圍在中間。
  那女孩鼻頭上被彈了這一記,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楞楞地站起身來,怔怔地看著被大漢們圍在中央的無歡。
  突然之間,有個陰惻惻的聲音在眾人的上方響起。
  「好身手!好身手!」
  無歡一怔,循著聲音看上去,卻看見天空飄浮著一個頭顱,那頭顱雖然沒有身子,口耳鼻卻靈動一如常人,臉上還堆著可親的笑容。
  按理來說,一個飄浮的頭顱陡地在眼前這樣出現,是件非常令人震懾的奇事,但是此刻無歡細看了那人頭之後,眼睛仍然睜得老大,卻沒有什麼震驚的駭然神情。
  就連那些大漢也沒有什麼驚訝的表示,仿佛那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無歡仰頭看了那人頭一眼,喃喃地說了句話,而那女孩卻也在此時開口,兩人不約而同地說了同樣的一句話。
  「申公豹!」
  原來,這個飄浮的人頭便是當年無歡在昆侖遇見的道人申公豹!
  那個什麼事都是「薑子牙不好!」的申公豹!
  只見申公豹的頭顱此刻仍在空中飄浮,看見無歡卻露出笑容。
  「無歡老弟,」他歡暢地笑道:「好久不見!」轉個頭(他的頭在虛空處飄浮,『轉』起來更生詭異之感),他又對那白衣女孩笑道:「見過鄧小姐。」
  那女孩原來便是三山關守將鄧九公的獨生女鄧蟬玉,此刻她秀美的臉上蒙起一層寒霜,怒目瞪著無歡。
  那幾名圍住無歡的大漢看見申公豹的人頭,便緩緩地退開,讓出一片空地,而此時申公豹沒有頭的身子也緩緩走過來,身邊卻跟著一個個子極瘦極小的矮個子。
  申公豹的人頭哈哈一笑,輕飄飄地飛到自己身子的上空,「克」的一聲對上頸項,便把頭接起來。
  這一招便是申公豹最擅長的離頭之術,當年無歡便已經在昆侖見識過。申公豹對上頭顱之後,臉上更是堆滿了笑容。
  「來來來,人家說不打不相識,我來給你們大夥引見引見,」他指著鄧蟬玉說道:「無歡小哥,這位便是三山關鄧九公將軍的掌上明珠鄧蟬玉小姐。」
  又指著無歡說道:「而這位,便是當年和我盤算過如何對付那可惡的薑子牙的好兄弟,無歡小哥。」
  聽見他這樣的說法,無歡心中不禁有點好笑,數年不見,看來申公豹仍然對姜子牙餘恨未消,如果無歡沒記錯的話,申公豹應該是薑子牙的師弟,兩人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反目成仇,因此每當申公豹出現時,「都是薑子牙的錯」一類的說法便時時出現。
  只聽見申公豹仍然嘰嘰呱呱地說個不休。
  「那這位呢!那可就更厲害了,」他指著身旁那矮子說道:「這位乃是懼留孫的門下高人,土行孫,是土遁之術的頂尖高手,此番前來,便是要介紹給你爹爹認識的。」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對鄧蟬玉說的。
  可是鄧蟬玉卻不再理他,只是狠狠地瞪了無歡一眼,便轉身上馬,怒氣衝衝地揚長而去。
  她經過一株大樹前之際,仿佛仍然怒氣未息,從懷中掏出了什麼,便揚手往大樹擲去。
  只見得一道五彩的光芒乍然出現,「轟」的一聲,那東西卻是威力極為強大可怕,也不見什麼煙塵,那株大樹卻應聲而倒。
  申公豹臉上神情微變,卻又笑笑道:「這大小姐人品是好的,但是卻脾氣大了那麼一點,她那法寶『五色石』可是厲害得很哪!連她爹爹也不敢隨便惹她!」
  那矮小個子土行孫卻仿佛置若未聞,只是癡癡地看著鄧蟬玉的背影發呆,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線之上。
  申公豹猛盯著無歡好一陣子,這才笑笑說道:「無歡兄弟。」
  無歡揚揚眉。「什麼事?」
  「你……」申公豹眼珠子一轉,有點莫測高深地笑道:「你沒去投靠薑子牙吧?」
  無歡搖搖頭,他自己雖然和薑子牙、西歧中人有不少個中牽扯,卻不想和申公豹多說些什麼。
  「那真是太好了!」申公豹高興地笑道:「我這一路以來,已經邀集了許多奇人異士為成湯天下效命,你就跟我們一起,來三山關幫鄧九公打薑子牙吧!西歧的大軍聽說已經快到了,有你的幫忙,我看那薑子牙還能得意到幾時!」
  無歡仍是搖搖頭:「我不幫任何人,我只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申公豹還沒開口回答,卻聽見身旁一個粗豪的聲音說道:「只怕你也不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了。」
  無歡和申公豹詫異地回頭,看見發話的是一名三山關的大漢。
  「我是鄧將軍的麾下先鋒官太鑾,」那大漢森然說道:「此番你得罪了我家小姐,今後就是要在這兒安身立命只怕也不可能了,要不就到我軍處投靠。否則就憑你剛才對我家小姐的不敬之處,我的弟兄們只怕就不會放過你!」
  無歡臉上神情突地一寒,回頭看著太鑾。
  「你們恃強欺民,平白無故搗毀我的田園,」他一字一字沉聲說道:「現在還說得好像是我得罪了你們什麼,這樣的道理,我是怎麼也不會服氣的。要說,我們就找你們的將軍說去,看是哪一邊有理!」
  太鑾大怒,仲手便要抓住無歡,一旁的申公豹看看氣氛不對,連忙過來勸道:「大夥都是自己人,又何苦這樣吵鬧呢?依我看,我們先到將軍府去,拜見一下鄧九公將軍,看他怎麼說,好不好?」
  太鑾悻悻然地瞪了無歡一眼,便退了開去,領著幾個大漢遠遠跟在無歡和申公豹等人的身後。
  申公豹又是勸說了一陣,且說且行,不知不覺間便已經來到了三山關的關門之前。
  幾個人說明了來意,走入關內,便直接前往將軍府。那三山關守將鄧九公是個形貌粗豪的中年壯漢,看見申公豹回來也是高興非常,申公豹向他引見了無歡和土行孫,言明兩人都是身懷絕技的奇人異士,也簡單地解釋了兩人的能力。
  鄧九公看了看兩人的形貌,而隨後到來的先鋒官太鑾也悄然地對他說了無歡和鄧蟬玉衝突的經過,鄧九公是個豁達爽朗的軍人,自然對這種小兒女爭鬥的事不放在心上,他看見無歡的氣宇不凡,心底便有了幾分喜歡,但是轉眼看了看土行孫的猥瑣模樣,卻又不太歡喜,兩人在他心中的地位登時便有了高下。
  幾番交談之後,鄧九公便在將軍府內大擺宴席,為申公豹等人接風。
  而鄧九公也特地交代獨生女鄧蟬玉一同出席,他知道這女兒性如烈火,脾氣非常之倔強,有時發起脾氣來,連他自己也拿她沒有辦法。本以為她和無歡這一番衝突之後,便會負氣不願參加大宴,但是侍女傳了他的消息之後,回報而來的訊息卻讓鄧九公略感訝異。
  原來,侍女傳了鄧九公的命令之後,鄧蟬玉果然暴跳如雷,怒氣衝衝,但是幾名侍女好言相勸之後,她想了一會,居然也勉強答應出席。
  更令鄧九公驚訝的是,大宴席間,這個從小就愛舞刀弄槍、做男裝打扮的女兒,雖然是一臉寒霜地出現在大宴之上,但是身上居然著了一身的女裝!
  幾個家臣和侍女也看得呆住,因為他們知道這位小姐雖然面容秀美,個性卻像是男孩子一般跳脫率性,此番看見她穿了一身的女裝,大夥更是眼睛幾乎要突出眼眶來。
  席間,鄧九公頗為開心,除了對申公豹四處聯絡的功勞大加讚賞之外,對無歡、土行孫的本領也推崇備至,酒過三巡,便有家將起鬧要兩人表演一番。
  鄧九公聽見家將這樣叫嚷,也興致高昂地大聲笑道:「來來來,今天我們三山關何其榮幸,有這樣的奇人前來加入,真是咱們大夥的福氣!」
  他的笑聲豪邁,喝得酒酣耳熱之際,更是歡暢忘形。「就請咱們這位土行孫小哥來表演表演你的拿手絕活!」
  那土行孫看起來相當的沉默,從無歡見到他開始,沒聽見他說過幾句話,先前申公豹介紹過,說他是懼留孫的門人,擅長的是土遁之術。懼留孫這名號無歡聽在耳中覺得有點熟悉,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聽過,後來聽見土行孫擅長的乃是土遁之術,才想起來在什麼地方聽過他的名號。
  當年回到狄孟魂埋葬的石窟時,姚笙曾經使用過一種奇妙的「穿石遁法」,帶他穿透土石的空間,進入被萬千巨石埋葬的石窟,而據姚笙說,這種奇妙的遁法,便是那位懼留孫指點她的奇妙技巧。
  但是此刻鄧九公等人對土行孫卻沒有什麼尊敬之意,酒後起哄,也只不過是想要耍耍這個貌不驚人的小矮個兒,讓他出出醜。
  只見土行孫仍然一臉的羞澀,站起身來,便走到席前的一片空地之上。
  「各位將軍,」他的聲音也有點尖利,像是小男孩一樣有些稚氣。「我叫土行孫,我現在要表演的是土遁之術。」
  三山關眾人大聲笑鬧著,在笑聲中,土行孫身子一扭,整個人便失去了蹤影,連一片灰塵也不曾揚起。
  在驚愕中,眾人的笑聲止息了下去,人人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口,久久說不出話來。
  眾人都是久經軍旅戰陣的見多識廣之士,對於土遁、火遁、水遁之類的術法也多有所聞,但是大凡土遁之術都有一些瑕疵之處,有的人施起法來要念許久的真言,有的人則土遁時仍會激起一片沙塵,功力淺的施完術後還會灰頭上臉,但是像土行孫這般迅捷俐落的遁法,則是前所未見。
  在眾目睽睽之下,土行孫小小的身形突然「波」的一下出現在消失處六七尺的地面上,神定氣閑,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像是從花園中閑憩回來一般的輕鬆自在。
  突然之間,有名三山關的將士忘形地叫了一聲。
  「好啊!」他叫道:「好功夫!」
  就像是從睡夢中驚醒一般,眾人這才跟著叫好,有的人還鼓起掌來。
  在喝采叫好聲中,土行孫興奮地漲紅了臉,仿佛受了極大鼓舞似地笑道:「卻不知道小姐最愛哪兒的花朵?」
  鄧蟬玉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但是她身旁卻有一名調皮的侍女,有心要為難土行孫,也覺得有趣,便打算開他一個玩笑。
  「我們小姐啊!」她咯咯地笑道:「最愛的便是三十裡外懸鳳崖上的紫鳶花,卻不知道你能不能為她摘一束花回來插?」
  土行孫更不猶疑,一個扭身,又不見了人影。
  鄧九公有點駭然地笑道:「那懸鳳崖是關外極險之處,就是騎馬到崖下也要一陣功夫,小女娃兒不知天高地厚,這樣拖累我的客人。」
  眾人正在討論之間,申公豹突然笑道:「那懼留孫乃是天下土行之高手,調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不同凡響,將軍且耐心等待,這土行孫人如其名,土行的功夫自然是不曾讓你失望的。」
  鄧九公笑著點點頭,正要答話,猛然間席前又鑽出一個人來,手上果然捧了一束紫花,正是方才土遁離去的土行孫。
  這三十裡的路程,他居然須臾便到,沒三句話的功夫,便真的為鄧蟬玉采回來了一束懸鳳崖的紫鴦!
  而土行孫卻也反應不差,一個伸手便將采來的花送到鄧蟬玉的跟前。
  「土行孫為小姐采得鮮花,」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但請小姐笑納。」
  沒料到他有這樣的本領,鄧蟬玉也不好發作什麼,她只是瞪了無歡一眼,卻也不知如何拒絕,便將那束花收了下來。
  鄧九公呵呵大笑。
  「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土行孫兄弟的土遁之術果然令人折服,今日你為小女采了這樣美的鮮花,便值得咱們乾一大杯!」
  三山關眾人歡聲雷動,果然人人浮了一大白。
  「今日土行孫兄弟為小女折了鮮花,」鄧九公興致盎然地說道:「卻不知道這位無歡兄弟要為小女取來什麼樣的采邑,為我們助興?」
  聽見他這樣說,大家都開心地大笑,這一招不僅是單純為鄧蟬玉取得物品,也有著較量彼此能力的意味,方才鄧九公從土行孫的採花之行中得知了他土遁的大能,現在卻是要來稱驗無歡的能力了。
  無歡皺了皺眉,還沒說話,就聽見空中陡地傳來一聲嬌喝。
  「我才不希罕哪!誰要他給我弄什麼東西!」鄧蟬玉突然杏眼圓睜,大聲說道:「只要他敢拿來什麼,我一定踩扁它!」
  沒料到這刁蠻的姑娘會在這時候發這麼大的脾氣,鄧九公又是困窘,又是不好意思。三山關諸將久已習慣這潑辣小姐的脾氣,只是人人面面相覷,想笑卻不敢笑出來。
  申公豹乾乾地一笑,想要說些什麼,一旁的無歡卻氣定神閑地舉起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承蒙鄧將軍的厚愛,無歡愧不敢當,」他爽朗地笑笑,心下卻偷偷地慶倖,陡然出現了個這樣的臺階可下。「論本領,無歡是沒有的,果然也沒有辦法為小姐取得什麼樣的采邑,有辱將軍的期待,叨擾了這幾杯水酒,多謝將軍厚待。」
  一言未盡,他居然翩然轉身,一眨眼,便已經在好幾步開外。
  鄧九公張大了口,卻一下子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年輕人居然如此瀟灑,說走就走,三山關大將鄧九公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這樣的率性之人,等到回過神來,想要呼喚無歡留下時,無歡的身影早已遠去。
  沒料到有這樣的情景出現,鄧蟬玉也是楞了一會,緊接著又氣又急,卻不知如何是好,良久,這才「砰」的一聲,將眼前的杯盞全數掃在地上,氣急敗壞地回房去了。
  筵席之中,此刻像是場滑稽的笑劇一般,幾個三山關的將士們杵在那兒面露苦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申公豹卻仍然不在乎地嘻嘻而笑,拍拍土行孫的肩頭,而土行孫卻恍若未覺,只是癡癡地望著鄧蟬玉消失的方向。
  鄧九公有點掃興地舉起酒來,一飲而盡,而申公豹卻站起身來,湊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也就施施然地走出了將軍府的大廳。
  這時候,無歡一身輕鬆地走出了三山關的關門口,頭也不回地往關口的相反方向而去,心中卻像是掃掉了什麼鬱積的重擔一般,陡然覺得輕鬆無比。
  不管是西歧還是商朝,對他來說都像是過眼的煙雲一般,絲毫不重要,前幾次和西歧中人的交往,雖然也不是什麼令人不快的經驗,但是無歡的一生閒散慣了,總覺得和這些軍旅部隊的人交往有著許多的束縛,是種無謂的負擔。
  而上一次在十絕陣前,還中了薑子牙的一記暗算,更是個無妄的災難。
  「只要不要和任何人有所牽扯,人生便會順暢地過下去。」這便是此刻無歡的心中奉之為圭臬的想法,經歷了多次的生離死別,甚至還到幽冥之都走了一遭之後,此刻的無歡雖然不過二十來歲,卻已經有了老年人的出世想法。
  只可惜,世上之事未必能夠盡如所願,就像現在,無歡只盼自己能夠頭也不回地離開三山關,再也不要和任何軍隊陣營有所關聯,但是身後卻又出現了申公豹的呼喚聲音。
  這一個刹那間,無歡突然有點好笑地想起來,當年薑子牙便是不理會申公豹這樣的呼喚,便被他記恨至今,如果現在自己頭也不回地逕自跑掉,日後不知道申公豹會不會見人就說°°
  「一切都是那死人桑羊無歡的錯」?
  這樣想法想著想著,申公豹的腳步來得好快,沒幾步便到了無歡的身後。
  「無歡兄弟!」申公豹叫道:「唉!我在叫你啊!你是裝作沒聽到是嗎?」
  人既然已經到了身後,無歡只好笑笑回頭,一回頭,卻看見申公豹更詫異地也轉過頭去。
  在他的身後,這時急速地傳來一陣馬蹄聲響,來路上揚起一陣沙塵。
  在沙塵之中,出現了一道穿著雪白衣裳的纖巧身影。
  無歡苦笑地看著申公豹,申公豹則是拍拍脖子,促狹地笑道:「我看這個鄧家姑娘和你可是極為不對頭喲……」他饒有深意地笑笑。「她這樣子的急法,總不曾是要找我申公豹算帳的吧?」
  只見鄧蟬玉的來勢好快,急切的清脆聲音比人還快,雖然有點氣急敗壞,聽起來卻仍然相當悅耳好聽。
  「那個……那個叫什麼無歡的臭小子,」她高聲叫道:「你給我站住!」
  無歡和申公豹哭笑不得地站在那兒,看鄧蟬玉越來越近,馬兒還沒有到兩人的跟前,她便一個輕巧巧地縱躍下來,落在兩人的面前。
  無歡有點無助地望向申公豹,卻看見申公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早已踱了開去。
  鄧蟬玉怒氣衝衝地跑了過來,大聲說道:「你……你這臭小子!」她在大怒之下,說話有點不太靈光。「你為什麼要欺負人?」
  無歡奇道:「鄧小姐,你可要弄清楚,打人的是你,弄壞我菜圃的也是你,罵我的也是你,我可沒有欺負人啊!」
  鄧蟬玉大聲說道:「誰還在和你說這些,你欺負了人,就得向我道歉。」
  遇上了這樣的纏夾女孩,無歡也是滿臉的無奈,只得說道:「好好好,雖然我不知道我要道歉什麼,我還是向你道歉,這樣總行了吧?」
  「不行!」鄧蟬玉大聲說道。
  「這樣又不行?」無歡皺了皺眉。「那你要我怎樣?」
  鄧蟬玉楞住,突然眼眶一紅,掉了眼淚。
  「我要你怎樣?我要你怎樣?」在這一刹那之間,她仿佛從一個叱吒風雲的大小姐變成了個無助的小女生,不停地重覆說話,還不住地跺腳。「我……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這樣叫了一陣之後,她突然一咬牙,手上馬鞭便往無歡的臉上抽去。
  無歡在不久前的衝突中便吃過三山關人馬這樣的苦頭,此刻便已經在提防,如今鄧蟬玉冷不防抽了這一鞭,他一個退縱,便輕巧巧地閃了開去。
  鄧蟬玉怔怔地將揮馬鞭的手停在空中,眼淚流得更多,這樣的姿勢維持了一會,她這才一咬牙,回身翻上馬背。
  「從今以後,」她在馬上這樣哽咽說道:「你別讓我再遇見你,否則我一定要殺了你!」
  然後便頭也不回地,就這樣揚長而去。
  而無歡卻也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兒,目送她纖細的背影離去,心中卻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他的一生之中,雖然僅僅和狐兒蘇妲己淺嘗過情愛滋味,但是對人世間的愛憎卻有著超越年紀的領悟。此刻鄧蟬玉的行為雖然激烈,看似難解,但是無歡卻隱隱知道個中有著什麼樣的涵意。
  只是,他已經決定要淡然地渡過這一生,想到情愛,想到狄孟魂和姚笙的千年痛楚,也想到自己和狐兒的往事,無歡還是決定要將自己的心門永遠地封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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