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真相 | 上頁 下頁


  (當白老大和白素商量著要用天文數字的金錢收買船長的時候,我曾經竭力反對過。)

  (看來我的反對十分有理。)

  (別去測試人性,千萬不要!像劉根生警告別去碰那容器中的按鈕一樣,一碰也不要碰!)

  一艘大客輪的船長,工作十分繁重,責任也十分巨大,幾乎要二十四小時都保持百分之一百的清醒。而船長由於精神上的負疚,在短短一個月之內,就變成了酗酒之人,如何能負此重責?

  而且更可怕的是,由於自責和酒精的雙重刺激,船長患上了急性精神病。這種急性精神病,正式的名稱是「酒狂症」,患上了這種病的人,比普通的癲狂症更可怕,它間歇性發作──每當體內的酒精積聚到一定程度時,一個平時十分正常理智的人,就會突然變得瘋狂,完全無從防範,而且行為怪異,完全和這個人平時的行為不同。那是酒精完全破壞了人腦的正常運作,使人徹底改變行為的結果。

  船長的酒狂症第一次發作時是在船上,恰好是八十日航期中的第四十天,他忽然和兩個也喝了酒的水手大打出手,弄得鼻青臉腫。

  船上的醫生已經診斷他酗酒過度,於是嚴禁他喝酒,可是只禁了兩天,他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了一大瓶伏特加,一口氣灌進了肚裏,滿臉通紅地在餐廳中「發表演說」,粗言污語,聽得連最沒有教養的人也不能忍受,幾個紳士起來制止,船長又和人大打出手。

  等到酒醒之後,他隱約知道發生過甚麼事,懊喪到了極點,不知如何向人道歉,他把自己鎖在船長室中足足兩天,當然,那是一個惡性循環──在這樣的情形下,他更需要酒精的刺激,於是又有了第三次的酒狂症的發作。

  這一次,他竟然堅持說兩個艷麗的女乘客是妓女,要把她們趕下船去。

  那時,船才離開新加坡不久,正航行在汪洋大海之上,發狂的時候,他倒沒有忘記自己是船長,充分行使他船長的權力。而被他指責的兩位女士,一位有著男爵夫人的頭銜,另一位是著名的女時裝設計師。

  這件事,發展到了船長揪住時裝設計師的頭髮,又打碎了玻璃,硬要把女設計師從窗口塞出去的程度──當然,他又被制服,這一次,他不被當成船長看待了,由幾個身壯力健的船員輪流監視,不准他出船長室半步,船上兩個醫生商量之後,還是供給他酒,讓他喝醉,但不讓他和別人接觸,他的酒狂症自然也只好害他自己。

  高級船員在開會之後,向總公司請示,由於哈山不在,船長又是十分高級的人員,總公司方面也沒有主意,只好指示:到下一個港口時,請他上岸,而由大副代理船長的職務。

  看,故事圓兜圓轉,又兜回來了,下一個港口,就是我長住的城市。

  也不是船長一上岸就立刻和故事銜接上的,這個城市有船公司的分公司,分公司的負責人自然不知道船長何以會變成這樣,只知道船長是哈山十分敬重的人,所以不敢怠慢,把公司招待賓客的一幢小洋房撥出來給他住,派了司機、僕人給他。船長索性大喝了七八天,喝得天昏地黑,然後,他又覺得一個人喝酒,十分無趣,所以每天都到一個專供高級海員喝酒的俱樂部去消遣。

  那個俱樂部之中,幾乎甚麼樣的消遣都有,但是船長去了,目的自然只是為了喝酒。有些酒量好的人陪他喝酒,而且全是同行,話題投機,酒自然也喝得格外暢快,酒狂症間中發作,反正大家全是酒鬼,各有輕重程度不同的酒狂症,所以大家也不以為意。

  那一天下午,船長照例和幾個人,一杯在手,在俱樂部的一個起居室中喝酒。那起居室的佈置,十分古典,沙發全是那種很硬的真皮,釘上了銅釘的那種,光滑得可以當鏡子來刮鬍子。

  也不知是怎麼開始的,先是進來了三個人,很明顯,三個人之中,兩個人在不斷巴結另一個人,那個被巴結的人,約莫四十上下年紀,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長期在海上討生活的人,衣著隨便,可是趾高氣揚,說話聲音極大,一來就吩咐酒保:「拿最好的酒來!要找最好的女人,該到哪裏去找?」

  酒保懶洋洋地答應了一聲,卻沒有甚麼行動,另外兩個人向酒保一瞪眼:「聽到了沒有,快去,拿最好的酒來,要最好的!」

  酒保是一個六十左右的老人,在這家俱樂部服務已超過三十年,甚麼樣的陣仗沒見過,他雙眼向上翻,望也不望向那三個人,卻向船長望來:「船長,請問你還要酒嗎?我們這裏,講話都要先說一個請字,對不對?」

  船長也看著那三個人討厭,一聽得酒保這樣說,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三個人立時大怒,滿臉通紅,其中有一個掄起拳頭來想去打那酒保,可是看到另外至少有七八對憤怒的眼光射過來,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船長這時還不是很醉,所以他不想事情鬧大,他揮了揮手:「你們另外找地方去喝酒吧,這裏不適合你們。」

  那第一個開口要酒的人還不服氣:「為甚麼?我們有的是錢──」

  講到這裏,他忽然有點氣餒,改了口,講話的聲音也沒有那麼大了:「我……很快就有的是錢。」

  他這句話一出口,起居室中所有人,連酒保在內,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誰都可以分得出「有的是錢」和「很快有的是錢」之間的分別有多大。酒保在大笑之後,甚至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表示同情。

  那人的臉脹得更紅,用力揮著手,宣佈:「至多三天,我們就可以撈起那艘沉船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