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陰魂不散 | 上頁 下頁


  白素曾把這句話形容成「無可奈何」,我也有同感。由於人的命運是如此不同,而為什麼大家都是人,會有的人悲慘,有的人幸運,全然無可捉摸,就只好歸於「前因」,可是,「前因」又是什麼呢?是以前的行為,這「以前」,又可以追溯到什麼時候?前生?再前生,還是一切全都在這一生了結?

  這是一個很虛無的問題,難以探索,也無從探索。

  而我剛才,接白素的話,很有點不情不願,是由於我對鐵天音那種過份強烈的反應,很是反感的緣故。

  人的一生之中,會有各種各樣的痛苦和悲傷,許多時候,那是外來的力量強加在人身上,是無可奈何的事。但也有一些時候,痛苦是人自己找來的,最普通的情形是由於妒嫉而產生的痛苦。

  只要自己不去妒嫉他人,就再也不會有這種痛苦,可是偏偏有些人,會去自己尋找痛苦,這豈不是幼稚之至的行為?

  像鐵天音那樣,由於紅綾有了非凡的遭遇,所以他內心就妒火如焚,痛苦莫名,這就不是一個成熟的人所應有的行為──紅綾的所得,又不是取自他的身上,不論以後有得或有失,對他來說,一點損失也沒有,他沒來由地痛苦什麼?

  所以,白素在安慰他的時候,我很不以為然,若不是想到我才憑自己的判斷,把他的行為設想得十分不堪,所以才沒有出聲去諷刺他。同時,也只好歸咎他童年和少年的生活,正處於那場大瘋狂之中,所以形成了他心理上的不正常。

  鐵天音很快就恢復了鎮定,他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汗,沉聲道:「對不起,我失態了!」

  紅綾雖然這時可以說是「學貫天人」了,可是人情世故這一類事,不屬於知識範圍之內,是要用另外一部分的智能去體會的,而紅綾,以她的性格而論,只怕再也難以學得會和弄得明白的了。

  所以,她眼睜睜地望著鐵天音,問:「鐵大哥,你不舒服?」

  鐵天音笑了一下,他臉上雖然還是濕的,但是已完全平靜了下來,他道:「若是你對靈猴腦部的裝置,有可以令我們明白的解釋,我們就不必去解剖另一頭銀猿了!」

  紅綾應聲道:「和爸說的一樣,那是──神仙把一些預先設定的程式,通過裝置,不斷影響靈猴的腦部,使他們的行為,照程式進行──靈猴曾教我許多許多在山野生活的技能,看來多半是那裝置的作用。」

  剛才我還在向她解釋,唯恐她不明白,但現在,我掉過頭來要問她:「把這裝置取下來,是不是可以通過什麼儀器,知道那是一些什麼程式?」

  紅綾搖頭:「不能,除了靈猴之外,同樣的裝置,放在其他猿類的腦部,也起不了同樣的作用。人──生物的腦部結構太複雜了。媽媽的媽媽說,我的腦中雖然已吸收儲存了那麼多知識,可是那只是我腦能力的百分之一,若是我願意──」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激動起來,高舉著手:「不!夠了,不必再增加了。而且,如果你不想太用腦,那些知識,就讓它放在那裡好了,不用也罷,甚至想也不必去想它們!」

  我這樣說了之後,也不理白素是不是會反對,吸了一口氣,又補充道:「像你剛才順口就說出來的那個公式,十萬個人之中,也不見得有一個人懂那是什麼意思,沒有用處的,放在腦中好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並沒有反對我的話,只是不出聲。事後,她才道:「哪有這樣教孩子的,叫她把知識收起來別用!」

  我苦笑:「她的知識太多了,一一應用,她哪裡還會有人生樂趣,我只希望她是一個快樂的人,可不想她當什麼超人!」

  白素笑了起來:「意見一致──我的意思是,紅綾的意見,也完全和我們一致!」

  老實說,我著實擔心了好一陣子,但後來事實證明,大量的知識,並沒有影響她的性格,她的行為,她還保持女野人的本色,快樂又開朗。只是有時,她會忽然半晌不出聲,獨自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是以前不會有的情形。

  但既然人與人之間,絶無法知道另一個人在想的是什麼,那是自然現象,只好聽其自然了。

  卻說紅綾認為我們不能在那種裝置中獲得任何資料,大家都相信了她,所以就沒有再去解剖另一頭銀猿。把兩頭銀猿搬出去火化,紅綾一直守在火堆之旁。

  在才一看到銀猿被人射殺時,紅綾曾很是傷心,問了好多次「為什麼」。現在她知道銀猿的死因,和鐵天音雖有關係,但是決不能怪責鐵天音,她沒有再說什麼。她守在火堆邊,火花映在她的臉,閃爍不定,使她看來,在活潑之中,另有一股成熟感。

  她的傷感情緒也沒有維持太久,等焚化了銀猿之後,她一聲呼嘯,帶著一群猴子,把骨灰包成一包,離開了藍家峒,不多久就回來,也不知道她把骨灰灑向何處,而看來她也很是灑脫,並沒有什麼悲戚。

  這件事算是就這樣算數了。

  小事的第二件,是白素拉了我,一起問紅綾:「那山洞的後半部,是外星人的基地,你是可以隨意出入的了?」

  紅綾道:「是,可是那裡面已沒有什麼再值得我常去的了!」

  白素遲疑了一下:「在那處,我看到了我的媽媽,那是一種立體傳真──立體電視投影,是不是可以通過什麼設備,把它記錄下來。」

  紅綾指著自己的腦袋:「當時的情景,不是全都成了我們的記憶了嗎?」

  白素道:「是,可是我還想把這種情形,給其他的有關的人看,例如你的舅舅,你的外公!」

  紅綾搖頭:「媽媽的媽媽曾特別轉咐過,說是不必了,最好,在──外公面前,提都不要提!」

  白素的媽媽,陳大小姐的脾氣很怪,至少很是「扭」,這一點,我們是可以肯定的,但想不到她已成了「神仙」,仍然如此固執,對當年的誤會,如此不能釋懷,這也真是難以理解之至了!

  白素默然不語,我低聲道:「見到了老人家,可以告訴他實情。」

  白素嘆了一聲,沒有說什麼──後來,遇到了白老大,情形卻又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下文立即就有交代。

  紅綾看到白素沒有再堅持,她也像是鬆了一口氣。

  這時,我們已沒有必要再留在苗疆,已經準備明早離去,當然,鐵天音向我和白素提出了一個問題,成為第三件小事。他問:「注意到了龍天官沒有?」

  他口中的龍天官,自然是現在十二天官中的龍天官。在知道了龍天官必須有特殊的身分之後,這次再見十二天官,我也對龍天官加以特別的注意──自然是不著痕跡的留意。

  那龍天官身子矮小,其貌不揚,很是普通,而且木訥得很,絶少聽到他講話,總是隨眾行動,別的天官,對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恭敬。

  我當然無法去探明他的來歷是屬於什麼天皇貴胄,所以聽得鐵天音這樣問,我立時反問:「你注意了?有什麼發現?」

  鐵天音搖頭:「沒有,他好像也是自小在峒中長大的苗人,看來,老十二大官在挑選傳人時,已經放棄了原來的傳統。」

  我同意:「是,而且,看來現在的十二天官,根本不知有那個傳統──這個傳統記載在記錄之中,他們根本看不懂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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