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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他用力搖著頭:「真的沒甚麼。」我自然有點生氣,發生了這樣的事,他卻只是搖著頭說「沒甚麼」!

  我冷笑了一聲:「看來你不需要任何人幫助你,我告辭了。」

  我向他走過去,他仍然背靠門站著,並沒有讓開的意思,我站定說:「請讓一讓,或者,請告訴我可以另外從甚麼地方出去。」

  胡懷玉像是十分困難地抬起頭來:「你──知道這個實驗室另有出路?」

  我悶哼一聲:「應該有,不然,就是你有穿透牆壁,自由來去的能力。」胡懷玉忙道:「是的,有時,我不想人打擾,所以當初我在建造這間個人實驗室之時,就留下了一個十分隱秘的暗門。可以來來去去,不必被人看到。」

  我諷刺地道:「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在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胡懷玉口唇掀動了一下,像是想分辯甚麼,但是卻沒有說甚麼,只是極其疲乏地揮了揮手。

  我又道:「我要告辭了,你讓不讓開?」

  胡懷玉忽然嘆了一聲:「衛斯理,我不知道,何以我會變得那麼暴躁,本來我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現在,我全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脾氣,我會莫名其妙地破壞一切,會──」

  當他講到這裏時,他雙手捧住了頭,現出十分痛苦的神情。

  他那種痛苦,絶不是假裝出來的,我對他十分同情,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或許你的工作壓力太重了,或者,你長期服食著甚麼提神的藥物?」

  胡懷玉用力搖頭否認。我心中不禁暗嘆了一聲,像他的這種情形,其實並不是十分罕見的,這種突然之間,爆發無可控制的壞脾氣,使得一個本來是溫文的人,全身充滿了暴力,由理智而變為橫蠻的例子,在精神病中十分常見,屬於精神分裂那一類,有天生的病例,也有在生活中受了過度刺激而來的病例。

  如果胡懷玉真是這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那自然十分可惜,因為這種病症,即使經過長時期的醫治和療養,也不是一定可以痊癒,而且誰也不知道在痊癒之後,甚麼時候又會發作。

  我吸了一口氣:「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一個醫生,檢查一下?」胡懷玉抬頭向我望來:「你以為這是精神分裂的一種症象?」

  我覺得沒有必要隱瞞真相,所以我指了一下實驗室中凌亂的情形:「這一切,顯然不是你所需負責的行為所造成的。」

  胡懷玉面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聲音嘶啞:「是我的行為所造成的,我就要負責。」

  我道:「如果你這些行為,由於你自己不能控制的一種精神狀態,那麼──至少在法律上,你可以不必負責。」

  胡懷玉又不住搖著頭:「不是這方面的問題,這個研究所是我的,就算我放上兩百公斤炸藥,將之夷為平地,法律上也沒有人向我追究責任。問題是,當我在這樣做的時候,我十分清楚自己在做甚麼,而且盼望著這樣做,也十分清楚感到這樣做了,會給我極大的快樂。」我呆了一呆,才道:「你不覺得這樣──不正常?」胡懷玉想了一想:「很難說。」

  我等了片刻,他沒有再說甚麼,我就裝作不經意地問,因為如果他真有精神分裂症的話,他會十分敏感。我問:「你今晚做了些甚麼?」

  胡懷玉抬著頭,目光緩緩地在實驗室中掃了一周:「你走了之後,我仍然像平日一樣,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突然之間,我覺得一切全是那麼滑稽,那麼──沒有意義──我埋頭埋腦在做研究,希望在科學上有新的發現,那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標,可是突然之間我想到,就算被我達成了目標,又有甚麼意義呢?」

  他說到這裏,用一種十分疑惑的神情望定了我,看來是希望在我這裏,得到答案。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胡懷玉提出有關人生哲理的大問題,豈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用三言兩語就可以回答的?

  而且,老實說,就算換一個環境,給我充分的時間,我也回答不出來,這種問題,古今中外,有誰能回答?

  我只好反問:「當你這樣想的時候,你怎麼樣?」

  胡懷玉忽然笑了越來,他的笑容看來有點慘然:「我?我一想到這一點,立時感到我真是傻瓜,為甚麼一天到晚作研究,所以我──我──開始破壞,奇怪的是,當我開始破壞,我感到了無比的樂趣,越做越是起勁,終於把這櫃子,也砸破了一面,真是痛快無比──」

  他講到這裏,我長嘆一聲:「工作壓力太重了,再加上近日來你又憂慮,又擔心,精神受不起這樣的重壓,你──有病了。」

  胡懷玉瞪大眼睛望著我,直截地問了出來:「你是說我有了精神病?」

  我也十分直截地回答他:「可以這樣說。」

  胡懷玉呆了片刻:「事後,我離開了實驗室,一個人到了海邊,驚訝自己如何會有這樣的行為,在海邊呆了很久,肯定有一些不對頭的事在我身上發生──你也看到,剛才我回來的時候,行為多麼怪異。」

  我點了點頭:「你需要休息,和一個專家照顧。」

  胡懷玉忽然嘆了一聲:「衛斯理,其實你應該知道是發生了甚麼事。」

  我呆了一呆,立時明白了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我用力一揮手:「別胡思亂想了,像你這種有輕度精神分裂的人,世上不知有多少。」

  胡懷玉苦笑著:「我和別人不同,我知道自己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如果我一直在憂慮著的事,只是這樣,那倒不算太壞。」

  我忍不住叫了起來:「你還在鑽牛角尖。」

  胡懷玉立時道:「一點也不!那──逃走了的不知道甚麼東西,一定已經進了我的身子,更可能是進了我的腦子,在影響著我,我──怕──遲早會被它征服,到時,我──就不再存在──這不知道是甚麼的東西──就佔據了我的軀殼──」

  他一面說著,一面現出極恐懼的神色,令我也不由自主,不寒而慄。

  可是對他所講的事,我卻一點也不相信。他這時的情形,分明是在精神上受了太大的壓力的反應,這種輕度的精神病,應該不難治療。

  當下,我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想安慰他幾句,可是他卻十分緊張地握住了我的手,聲音也在發顫:「衛斯理,你要答應我,如果發展下去,我只剩下了軀殼,腦子被那東西控制了的話,你──要幫助我──別讓那東西藉我的身體來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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