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犀照 | 上頁 下頁
一二


  請注意,溫嶠夢見的是人,不是甚麼奇形怪狀的怪物。何以怪物會變成了人?也沒有解釋。而這個顯然以怪物身分來說話的人,所說的話,也值得大大研究。他說:「與君幽明道別──」

  「幽明道別」,自然不是指你在明我在暗那麼簡單,幽,指另一個境界,就是說:「你我生活在不同的環境之中,你為甚麼要來照看我們?」講了之後,「意甚惡之」,對溫嶠的行動,表示了大大的不滿。

  怪物後來,是不是曾採取了甚麼報復手段,不得而知,溫嶠燃犀角的故事,卻傳了下來,「犀照」也成了一個專門性的形容詞,用來形容人的眼光獨到,明察事物的真相。

  後來,李太白(溫嶠字太真,李白字太白,都有一個「太」字)在牛渚磯喝酒喝得有了醉意,投水捉月,這也很值得懷疑,是不是他的醉眼,在突然之間,看到了水中「奇形怪狀」的怪物,欲探究竟,所以跳進水中去了?還是水中的怪物把他拉下水去的?

  我在很小的時候,喜歡看各種各樣的雜書,也對一些可以研究的事,發過許多幻想,在溫嶠燃犀角這件事上,我也曾有過我自己的設想:那些奇形怪狀的怪物,根本不是生活在水中的,「幽明道別」,牠們生活在另一個世人所不明白的境地之中,給溫嶠用焚燒犀角的光芒,照得顯露了出來,使牠們大表不滿,所以,就通過了影響溫嶠腦部的活動,用夢的方式警告他,不可以再這樣做。

  一千五百多年之前,一個姓溫的曾燃燒犀角的經過,就是這樣。真想不到,時至今日,還有一個姓溫的少年,也會去焚燒犀牛的角。事情的本身,實在十分有趣,有趣得使人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忍住了笑,問溫寶裕:「你在焚燒那三公斤犀角之後,看到了甚麼?」

  溫寶裕十分沮喪:「甚麼也沒有看到,而且犀牛角根本不好燒,燒起來,臭得要死。」

  我忍不住再度大笑:「你是在哪裏燒的?地方不對吧,應該到牛渚磯去燒,學你的老祖宗那樣。」

  溫寶裕被我笑得有點尷尬:「我不應該那樣去試一試?」

  我由衷地道:「應該,應該。我小時候,家裏不開中藥舖,不然,我也一樣會學你那樣做。」

  我這樣說,沒有絲毫取笑的意思,溫寶裕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高興地笑了起來。

  我作了一個手勢,請他坐了下來:「把經過的情形,詳細對我說說。」

  溫寶裕坐了下來,做了一個手勢:「大概我姓溫,所以對溫嶠燃犀角故事,早已知道。」

  我笑道:「是啊,在牛渚磯旁,有一個燃犀亭,是出名的名勝古蹟,日後你如果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溫寶裕現出十分嚮往的神情,略停了一停:「上個月,學校有一次旅行,目的地處,有一個大水潭,又有一道小瀑布注進潭中去。我從小就喜歡胡思亂想,經常在夢裏見到許多奇形怪狀的水中生物,像有著馬頭魚尾的怪物等等。」

  他請到這裏,向我望了一下,像是怕我聽得無趣,看到我十分有趣地在聽,他才繼續說下去:「當時,附近的人家就說,這個水潭中有鬼靈,有精怪,叫我們不要太接近,更不可以跳進潭中去游泳,說是不聽勸告,跳進潭中去游泳的,不是當場淹死,也在不多久之後就生病死去,十分可怕。」

  白素嗯地一聲:「我知道,那個水潭,叫黑水潭,在十分僻靜的郊區。」

  溫寶裕手舞足蹈:「是。是。潭水深極了,水看起來是黑色的,我們在潭邊,用了很多繩子連起來,綁著一塊大石,沉下去,想看看潭水究竟有多深,可是繩子沉下去超過五十公尺,好像還沒有到底。在水潭邊上,有很多燒過的香燭灰,那些,據說全是淹死在潭中的親屬在拜祭中留下來的──」

  我笑了一下:「所以,你就想到了燒犀角看鬼怪的故事,要去實驗一番?」

  溫寶裕咧嘴笑了起來:「是,別人要做,或者難一點,可是我卻很容易,我爸爸早就教我認識中藥藥材,我知道他有很多犀角──」

  我真的感到這少年十分有趣:「三公斤犀角,有好多隻了?」

  溫寶裕伸了伸舌頭:「將近一百個。當時我一股腦兒取走,要是知道沒有甚麼用的話,我會只拿走一半。」

  我催道:「經過情形怎樣?」

  溫寶裕道:「我約了兩個同學一起去,這兩個同學,也膽大好奇。我們下午就到了,一直等到天黑。那水潭在山腳下,有幾塊大石頭在潭邊,我們就在最深入潭水的那塊大石上,用普通的旅行燒烤爐,生著了火,把早已切成薄片的犀角投進去。」

  我聽到這裏,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溫寶裕自己也覺得好笑。

  溫寶裕道:「犀角並不容易燃燒,也沒有甚麼強光,臭氣沖天,三個人弄了將近兩小時,一百隻犀角燒光了,甚麼鬼靈精怪也沒有見著。」

  我問:「那麼,到了晚上,你有沒有做夢,夢見有人對你的行動,大表不滿呢?」

  溫寶裕做了一個鬼臉:「做夢倒沒有甚麼人對我不滿,當天晚上,睡到半夜,有人一把將我抓了起來,幾乎打死我。」

  我呆了一呆,白素低聲道:「當然是他父母。」

  溫寶裕又做了一個鬼臉:「是啊,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們那麼兇過,我爸爸知道我拿走了那批犀角,幾乎要把我吞下去。」

  他說到這裏,我臉色一沉:「你就說是我教你做的?」

  我的責問,相當嚴厲,因為拿走了一批犀角,想效法古人,在水中看到一些古怪的東西,這是少年人的胡鬧,不足為奇。

  可是,若是胡說八道,說他的行動是我所教唆的,這就是一個人的品格問題,非要嚴厲對待不可。

  溫寶裕眨著眼睛:「我並沒有說是你教我這樣做的,我只不過說了幾句話,他們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仍然板著臉:「你說了些甚麼?」

  溫寶裕看來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告訴他們,我把那批犀角拿去幹甚麼了,他們根本一點想像力也沒有,不相信,所以我說,衛斯理說過,世上,在人類知識範圍之外的事情太多了,一定要盡一切力量,去發掘真相。他們一聽,就誤以為是你叫我去這樣做。」

  我一聽得他這樣解釋,當真是啼笑皆非,生他的氣不是,不生他的氣也不是,不知說甚麼才好。溫寶裕又道:「衛先生,類似的話,你說過許多!」

  我道:「是的,而且,都十分有理。」

  溫寶裕道:「是啊,我父母他們不了解,如果我真有所發現,那是何等偉大,所謂水中的精怪,可能就是生活在另一空間中的生物,這種生物,還有影響人類腦部的活動的能力──它們可以令得溫嶠在晚上做夢,要是有發現,人類的一切知識,要整個改觀!」

  溫寶裕的這番話,非但無法反駁,而且還正是我一貫的主張。

  我想了一想:「你說得對,但是古代的傳說,有時並不可靠,甚至有人參會變成小孩子的說法,希望你別再去打你父親店舖中野山參的主意了。」

  溫寶裕道:「當然不會,那天我見到你,問你的問題,就是想知道人類是不是有可能看到自己不了解又看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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