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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三達作了一個厭惡的神情,道:「在那種荒僻落後的地方,人們的思想總是那麼保守,由於雅蒂莫名其妙,和一個完全來歷不明的外國人結了婚,所以人家才這樣叫她!」

  雅蒂陡然抽噎了起來,喃喃地道:「我是愛他的,我真的愛他,雖然我全然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是我真的愛他,他也不是異教徒,他肩上有新月形的記號,他是真神派來……叫我照顧的!」

  雅蒂一面抽噎著,一面淚水滾滾而下,李豪用十分誠摯的態度,道:「雅蒂,你放心,誰要是再敢這樣叫你,我把他的頭扭下來,你的丈夫是我的好朋友,我會接你們離開那鬼地方,去過好日子!」

  雅蒂含著淚的眼中,充滿了感激,用她發抖的手,抓住了李豪的手,放在她的口邊去親著,弄得李豪有點不知道怎麼才好。

  李豪轉過頭去,道:「她究竟住在什麼地方?」

  三達道:「很偏遠,在拉合爾北部,約兩百公里的賴西山區中──」他又補充道:「雖然只是兩百公里,但山勢險峻,根本沒有路,山區和外界,幾乎是隔絶的,村裡偶然有人出來,看到了我們的尋人告示,覺得那個人很像是幾年之前,突然在村口出現,後來成為雅蒂丈夫的那個人,所以才告訴了雅蒂,雅蒂才來試試的。她來的時候,一看到寇克的相片,就哭了起來,說那就是她的丈夫,她也很高興,終於知道她的丈夫是什麼人了!」李豪怔了一怔,道:「你是說,寇克出現在他們那個小村的村口?寇克到那地方去幹什麼?」

  倫星嘆了一口氣,道:「李先生,寇克當年的遭遇,實在很悲慘,我們已可以根據搜集來的資料,掌握了一些情況。」

  李豪皺著眉,作了一個手勢,要倫星繼續說下去。

  倫星道:「寇克在逃出機場之後,一定是立即由於過度的刺激而喪失了記憶。甚至可以假定,當裡耶星衝上飛機之際,寇克已經喪失了一切記憶了,因為他曾抬起頭來,向裡耶星問了一句話。」

  已經知道了那段經過的李豪點頭,道:「是,他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倫星道:「我們和幾個著名的腦科醫生討論過,專家的意見是,就在這時候,寇克可能已經什麼都記不起了,他向外逃,純粹是出自一種本能!」

  李豪揮著手,大聲道:「別去研究這些好不好?喪失了記憶的寇克,究竟在哪裡?我為什麼還不能見到他?」

  倫星歎了一聲,道:「我已經說過了,其中……還有點曲折!」

  李豪吼叫道:「那麼告訴我,是什麼曲折!」

  倫星的樣子十分惶恐,道:「李先生,我們正在告訴你,請你耐心一些!」

  李豪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印度人或巴基斯坦人,都是一樣的,講起話來,特別囉嗦。一個印度外交家,可以侃侃而談一小時,結果毫無內容,這一點,已是世界知名的了。

  他雖然暴躁,但也知道這時候,越是心急,可能把事情弄壞,倒不如耐著性子聽他們從頭講起的好。

  倫星吞了一口口水,道:「有不少人,看了告示之後,曾和我們接觸,說他們見過像寇克這樣的人,綜合起來,寇克先生在拉合爾只流連了三天,那時拉合爾極混亂,他全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何以會來到這樣一個地方,他是一個徹底迷失了的人,他靠乞討為生,然後,跟著一股逃避戰亂的難民,漫無目的地向北走。」

  李豪閉上了眼睛,心中極其難過,寇克本來是那麼機敏精靈的一個小伙子,可是遭遇卻這樣悲慘,徹底的迷失,若是根本喪失了思想能力,那也罷了,可是他卻還能思想,單是自己問自己「我是誰」而沒有答案,已足以令人折磨到死了!他長長地歎了一聲,為好朋友的遭遇而感到極度的心情低沉。

  倫星的敘述,也充滿了唏噓,他繼續道:「寇克先生真是一個悲劇人物,雅蒂說,他每天至少要問自己好幾十遍:我是誰,然而,這個問題,卻永遠沒有答案,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如果他不是一直在這樣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絶的地方,那就好了,我們──」

  李豪陡然揮了一下手,打斷了倫星的話題,道:「別說題外話!」

  倫星連聲道:「是!是!他在賴西山區附近,和那群難民分了手,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一直向山區走去,或者,是由於在極度痛苦的心情下,產生了一種趨於自我毀滅的心理之故。總之,他一直向山區走,在山區,人煙稀少,他甚至連乞討的對象也沒有,他不知道怎去度過了那些日子的,直到有一天,他昏倒在一道山溪邊,若不是雅蒂恰好到那條山溪邊汲水的話,他就算不餓死,到了天黑,也一定被野獸叼走了!」

  倫星講到這裡,向雅蒂望去。

  雅蒂的聲音很低,微微仰著頭,與她年紀不適合,由於過度辛勞造成的皺紋,這時掩不住她那種近乎聖潔的光輝,她的雙眼也變得異常明亮,她開始敘述她見到寇克的經過。

  她顯然以認識、愛寵寇克為榮,所以她的語調,在激動之中,還充滿了驕傲。

  雅蒂把粗糙的瓦罐的罐口,向著溪水來的方向,讓清沏的山溪水,流進瓦罐之中。

  汲水是一項十分繁重的工作,來回的路程也相當遠,但是在傳統上,那是女人的工作,雅蒂自小就已經習慣了,她可以將巨大的瓦罐,在汲滿了水之後,頂在頭上,然後快步地走回村子去。

  村子裡只有十來戶人家,都很窮,雅蒂家裡尤其窮,她的幾個兄弟都離開了村子,父母早亡,如今,只有她對著年紀老邁的祖母,雅蒂沒有能力獨自在山坡貧瘠的土地上開墾種植,只好幫村中其他人家做雜工,汲水便是她日常的工作之一。

  她看著山溪水在瓦罐口泛起水花,只是怔呆,人的生活到了雅蒂這樣的地步,實在已經沒有什麼可想的事情了,她的生活、行動,幾乎和昆蟲一樣,每天相同,在一個模型的框框之中進行。

  但是人畢竟是人,不是昆蟲,人的生活,是隨時會發生變化的,即使是生活在如此偏僻地方,看來毫無希望的雅蒂,也會因為偶然的外來因素,而令得整個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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