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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殷大德受了指責,一副想爭辯但是又無從開口的神態,額角和鼻尖都冒出汗來。

  白老大又道:「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老實說,我白某人沒有救過人,只殺過人。」

  白老大闖蕩江湖,率性而為,快意恩仇,這其間自然有許多救人或殺人的經歷,那是每一個過著刀頭舐血的江湖歷險生活的人所難免的。而這時白老大說他,只殺過人沒救過人,自然是表示他心中相當惱怒,要對方再也別提「恩人」兩字之意。

  殷大德吞了一口口水,連聲道:「是。是。」

  白老大悶哼一聲,憤然拂袖,他那次穿的是一襲長衫,這一拂袖之際,霍然風生,氣勢懾人。可是在他身邊的那小個子,卻還是直挺挺地跪著,想來未得殷大德的命令,他不敢起身。

  而白老大的那一下拂袖動作,帶起了一股勁風,幾個知情識趣而有眼力的行家,正想大聲叫好,緩和一下異樣的氣氛,好讓白老大和殷大德兩人都可以趁機下台時,事情卻又有了意料之外的發展。只見一股勁風過處,那跪在地上的小個子,頭上竟然飛起了一蓬頭髮來。

  這一下變化,確然出人意表──那時,假髮未曾盛行,是相當罕見的物事,而且,一般人的心目中,也少有「戴假髮」這樣的概念,所以一看到小個子的頭上,忽然飛起了一蓬頭髮來,人人都大吃一驚,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有一些人,更以為白老大的武功,竟然精純到了這一地步,自然更是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及後眾人看清了自小個子頭上,被白老大拂袖所帶起的勁風拂落的,是一頂假髮之後,大伙才鬆了一口氣。

  同時,大伙也看出了那小個子為甚麼要戴假髮的原因。原來這個膚色黝黑的小個子,有一個十分滑稽可愛的古怪髮式。

  他的頭上,留著三幅桃形的頭髮──一幅在正中近前額處,兩幅在耳朵下面,除此之外,剃得精光,是青滲滲的頭皮。

  這種髮式,自然古怪之極──早年,兒童剃頭,很多在前額上留下桃形的頭髮,但是有三幅之多,也十分罕見。

  這時,殷大德又說了一句各人都聽不懂的話,那顯然是他和小個子之間使用的語言,那小個子一聽,黯然不語,一挺身站起,俯身拾起假髮來,放在頭上,又回到了殷大德的身邊,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若不是三天之前,白奇偉確曾領教過他的身手,真不能相信這小個子是身懷絶技之士。

  白素在這時候,看到了那小個子奇怪的髮式,心中一動,她印象之中,有這種古怪髮式的記憶,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所以她先向白奇偉望了一眼,白奇偉搖了搖頭。

  白素於是出聲問:「爹,這位的髮式很怪,不知是甚麼地方的人?」

  白素的聲音十分動聽,這時,大家由於根本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所以沒有說話,大堂之中十分靜,白素的聲音一起,人人注意。白素發問,也正有緩和氣氛的用意在內。

  可是白素卻大是失算,白老大悶哼了一聲:「誰知道。我們走。」

  說著,他已大踏步向外走去,幾個銀行家趕過來,想要勸阻,可是一看到白老大滿面怒容時,誰還敢出聲?沒地自討沒趣。

  白奇偉和白素自然也急步跟了上去,和白老大一起離開了會場,兩兄妹全是一樣的心意,所以對剛才發生的事,絶口不提,白老大也不說,三人之間,倒像是有了默契一樣。

  後來,白素對我說:「爹若是回答了我這個問題,我和哥哥或許還不會那麼起疑──你想想,我和哥哥對那個髮式都有印象,那自然是他在談天說地之間告訴我們的,而他竟然想也不想,就說不知道,是不是可疑之極?」

  我同意:「是,他老謀深算,可是這次卻失算了,欲蓋彌彰,他正竭力想掩飾甚麼。你們採取了甚麼行動?」

  白素道:「我們感到,那個殷大德,他可能沒有認錯人,所以去找他。」

  我吸了一口氣:「應該這樣,嗯,殷大德一直稱令尊為『陽光土司』,你當時可知那是甚麼意思?」

  白素現出佩服的神色來:「當時只聽懂了這四個字的音,沒知道是甚麼意思,後來自然知道了。你──一聽就知道?」

  我笑了起來:「也得和其它的話配合起來才知道,如果單是那四個字,還以為是一種烘麵包呢。」

  英國式的烘麵包,譯音是「土司」,但殷大德口中的土司,自然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一種官職,在中國,歷史悠久,元朝已經有了。土司這個官,管領苗蠻之地,由土人世襲,長久以來,在湖南、四川、雲南、貴州、廣西等地,苗瑤蠻人所聚居之地,都有這個官職,而且也起到一定的作用。

  不過,這個官職,都由當地土人受領,大多數是原來的酋長、族長、峒主之類,絶不由外人擔當,而殷大德居然稱白老大為「陽光土司」,真有點匪夷所思。

  我的回答是:「我聽到殷大德提到,他在雲南瀾滄一帶營商,那正是苗疆,所以也想到了『土司』這是一個官職的稱謂。但是我也只是明白了一半,我就不明白『陽光』是人名或是地名。」

  白素道:「是人名,殷大德告訴我們,爹那時就用這個名字,在當土司,還是大土司,威望很高。」

  我心中也充滿了疑惑,忽然想起:「素,白老大刻意隱瞞這些事實,是不是由於那一段事,和你母親的秘密有關?」

  白素一揮手,她平日很少有這樣的大動作,這表明她心情的激動:「我們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去找殷大德的──殷大德說的時間,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我沒有再說甚麼,只是等著白素再說下去,敘述他們和殷大德見面的經過。白素卻忽然不再說下去,只是用挑戰的眼光望著我。那時我們雖然新婚不久,但是心意相通的程度,卻已然相當高,她各種神情,我一看就知道她想做甚麼。

  我微微一笑:「那古怪的髮式,是雲南貴州一帶,一種稱作儸黑人的特點,儸黑人也可稱之為倮倮人的,正由於他們留這樣特殊的髮式,所以別人就稱他們為『三撮毛』,自然,那不是很恭敬的稱呼。」

  我一直說下來,白素一直點頭,接著鼓掌:「你答得出這個問題來,倒也罷了,可是你居然知道我想問的是甚麼問題,這才難得。」

  我哈哈大笑:「甚麼叫『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有何難哉。」

  白素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爹當年──殷大德說的,曾當土司,管轄的範圍,正是儸黑人聚居的所在,他還說──還說──」

  白素說到這裏,神情大是沉重,望著我,竟像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是好。我大是詫異:「老實說,你我之間,有甚麼不能講的。」白素嘆了一聲:「還是得從頭說起,你才明白──我們得到的結論──十分駭人,我和哥哥連想也不敢想,要聽聽你的意見。」我是一個性子急的人,聽得白素這樣說,更是心癢難熬,高聲道:「快說,快說。」

  白素又嘆了一聲:「我們的結論是──我和哥哥──的母親,有可能是──」

  我聽到這裡,大吃一驚,失聲道:「是儸黑女子。」

  白素向我望來,張大了雙眼,並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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