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天外桃源 | 上頁 下頁


  我正想伸手去撿,誰知「嗖」的一聲,一柄匕首破窗而入,正好插在圈著鑰匙的鐵環上,微微晃動,蕩起陣陣精光。

  雖然形勢險惡,但我和祝香香都不禁由心底裡佩服出來,才寸米多直徑的鑰匙圈,竟然可以用飛刀穿過窗戶再釘在地上,這份手勁與準星,實在令人心寒。

  我和祝香香都沒有動,這時窗外傳來一把聲音,陰聲細氣地道:「兩隻雛雞,放下鑰匙,夾著尾巴滾吧。」

  這時,我的倔強脾氣又發作了。一來,鐵蛋是我的好朋友,以我的性格,無論如何也不會丟下他自己逃生。二來,在我的心上人前叫我夾著尾巴滾出去,衛斯理以後還能做人嗎?(這種豁出去的性格,在我成年後仍然保持,為我惹來不少麻煩,但也為我帶來不少朋友。)

  我把手上的包袱朝窗口一拋,一個打滾,已極快地從左腳鞋底中掣出堂叔給我的匕首,正想撲到窗台下,佔個有利位置。

  可是,我闖進江湖後的第二次出手,仍然犯了和第一次的同樣錯誤:小覷了敵人,高估了自己。

  精光一閃,在祝香香的驚呼聲中,已感到咽喉一陣涼意!

  在一剎那間,我感到死亡的逼近,但說也奇怪──心頭竟然出奇的平靜。在千百萬分之一秒中,我想到祝香香柔軟的雙唇,師父王天兵的竹子,自己的父母……(在衛斯理故事中,我從來沒有提過自己的父母,其中當然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隱衷,將來,或許在最後一個衛斯理故事中,我會嘗試徵求一些長輩的意見,將自己的身世作一定程度的公開。)

  就在我胡思亂想,閉目待死的時候,一根竹杖陡地出現,後發先至,硬生生把我面前的匕首擊落。我呆呆地望著地上猶自振動著的匕首,也忘了向突然出現的揚州瘋丐道謝,只是不自覺地舉起手,摸著咽喉上淺淺的傷痕,下意識地發著抖。

  就算在少年時候,我,衛斯理,已經絶對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這樣快地從死到生打一個轉,之前豁了出去,還受得了,事情一過,心裡的驚恐才一次爆發出來,所以,我才會有那副呆著發抖的窩囊相出現。

  祝香香很快便跑了過來,一張俏臉驚魂甫定,雙眼還滾著大顆大顆的淚水。看到她,我的心才定了下來,我們也顧不得有多少對眼睛在窗外了,想也不想,便緊緊地擁在一起。我想告訴她,我剛才想到了她,但接觸到她的雙眼,我才知道說甚麼話都是多餘的。

  從祝香香緊抱著我的力度,我知道,我們的感情又進一步了。

  揚州瘋丐重重地哼了一聲,祝香香才覺失態,分了開來。須知在那時候的社會,道德的規範仍然很嚴格,支持男女授受不親的大有人在。我和祝香香雖然都不吃那一套,但由於年紀實在還小,所以都有點尷尬。

  我們一分開,揚州瘋丐便開口說話:「好俊的飛刀,是王家兄弟嗎?」

  窗外靜默了一會,那不男不女的聲音才響起:「王刀、王刃,代表三泰客棧內十七路江湖朋友向前輩請安。」

  揚州瘋丐一聽,「呵呵」笑了起來:「都說小地方要出大事情,看,竟然有十七路江湖朋友聚在三泰客棧!只是,不知有幾位認得我叫化子?」

  他一面說,一面向我招手,我便拉著祝香香向他走過去。到了他的身前,才聽見王家兄弟說:「前輩的威名,早已從揚州傳遍江湖,剛才的一棒,分光捉影,除了前輩的『打蛇隨棍上』,誰還會有這份功力?」

  揚州瘋丐把面一揚,雙目神光炯炯,冷冷地問:「那麼,叫化子想向大家討個面子,把這些小孩攬上身了,不知還蓋不蓋得住?」

  我聽見瘋丐這樣說,不禁感激地望向他。對著十七路江湖人物,竟然還可如此狂放,二話不說便把我們攬上身,我對他的觀感,陡然提高了不少。

  外面的各路人馬也想不到瘋丐會如此直接,一時之間起了陣小騷動,議論紛紛。良久,王家兄弟才說:「前輩要討面子,給樑子,都要有個理由啊。總不成一時高興,便叫這麼多朋友空手而回。」

  王家兄弟這番話雖然說得客氣,但也暗示除非瘋丐能說出一個合理的理由,否則事情還是不能善罷。看來,他們能成為多路江湖人物的代表,除了一手飛刀外,能言善道也是一個原因。

  瘋丐聽了,哈哈大笑,深邃的目光盯著我,大聲說:「我要護這三個娃兒,當然有最好的理由。」

  我望著瘋丐的目光,不再猶豫,翻身跪倒,三個響頭下去,大聲叫道:「師父。」

  瘋丐大喜,用竹杖把我輕輕挑起,說:「乖。」跟著又大聲說:「娃兒是叫化子的徒弟,這理由夠好了吧!」

  王家兄弟的聲音有點悻悻然:「恭喜前輩收得好弟子,有空請來飛刀王家一敘,自當竭誠款待。」

  瘋丐笑著說:「你們放心,我討飯也不會討到你們家,江湖上已是刀口舐血,討飯還要提心吊膽。」

  王家兄弟齊聲說:「前輩言重了,後會有期。」

  誰知瘋丐猛喝一聲:「慢著!」手中竹杖陡地揮出,挑起地上兩柄匕首,化成兩道閃電光,穿過原來的窗洞疾飛出去。

  先是王家兄弟驚叫一聲,想來接得甚是狼狽,跟著靜了一靜,便響起了如雷的喝采聲。瘋丐露的一手,實在太漂亮了,我和祝香香一定過神,亦立即跟著鼓掌。

  當時,我還以為大家是給師父面子(揚州瘋丐已成了我第二位、亦是影響最深的師父),後來,和師父談起,才知道根本十七路人馬加起來,也不是師父的對手,王家兄弟亦是先盤算過,才決定退走的。

  當然,如果師父不露一手,難免有人會退得心生不甘。由於我第一位師傅王天兵,來自三姓桃源,所以這些江湖上的規矩,大都是我的第二位師父──揚州瘋丐,教我的。

  但是,雖然我剛拜師,卻很快要和新師父分開。因為當鐵蛋再醒來時,第一句說話便是:「叔叔給連雲寨的人拿了去,快救他!」

  我和祝香香聽到連雲寨的名字,都摸不著頭腦,不期然朝揚州瘋丐望去。

  師父皺著眉,沉吟半晌,緩緩地說:「想不到赤老三也來湊興。這老小子在一對朱砂掌上下了四十多年工夫,倒真不可小覷。」

  我見到師父的模樣,已可想像到連雲寨的凶險。剛才面對十七路人馬,師父談笑用兵,揮灑自如,渾沒半點懼意,現在提到一個赤老三,便已眉頭深鎖,不問可知,那姓赤的定然是個厲害腳色。

  祝香香試著問:「前輩,那赤老三是……?」

  師父把眉一揚,沉著聲道:「是連雲寨的老大,十年前,號稱天下第一掌,後來敗在我手下,自此絶跡江湖。」

  我聽到師父這樣說,大喜過望,急著道:「師父,原來是你的手下敗將,那麼事情好辦了!」

  誰知師父冷笑一聲,褪下半邊鶉衣,露出左面肩膊,赫然印著淡紅色的掌印。掌印周圍,傷痕累累,看來是骨頭碎裂得綻開皮肉弄成的傷口,雖然早已痊癒,但仍然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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