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頭髮 | 上頁 下頁 |
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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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尼望著燈光,喃喃地道:「是的,我還照他的吩咐,將那東西埋在他的身體下面,這之後,我就一直在等他回來,可是他沒有回來,我──我──」 他說到這裏,用一種十分傷感的眼神望著我:「一直到現在,我甚至連人的頭髮有甚麼用處也不知道。」 我這時,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神情之中,一定充滿了悲哀。因為辛尼的這個問題是如此之幼稚。這可以證明他的精神狀態十分不正常,他所說的一切,可能也全是胡說八道! 我沒有好氣地道:「頭髮有甚麼用?頭髮,是用來保護頭部的,小學生都知道!」 辛尼忽然笑了起來:「小學生可以滿足於這樣的答案。不過我相信以你的知識程度而論,不會滿足於這樣的答案,你知道人的頭骨有多厚?」 我仍然沒好氣地道:「將近一吋,而且極硬而結實!」 辛尼道:「是啊,人的思想集中在腦部,腦是人體極重要的組成部分,保護腦的責任,由厚而堅硬的頭骨來擔任。人類一直到十八世紀,才找到鑿開頭骨的方法。既有了那麼穩固的保護者,還要那樣柔軟的頭髮來幹甚麼?你難道沒有想過這一點?」 我無法回答辛尼的這一個問題。的確,我以前絶未想過這一問題,頭髮用來保護頭部,這是自受教育以來就根深蒂固的一個印象。而事實還在於,頭髮除了保護頭部之外,的確是甚麼用處也沒有了,一個人,有沒有頭髮,完全無關緊要。 在我沉默期間,辛尼又問道:「難道你也沒有留意到頭髮的長度,和它所謂『保護頭部』的責任不怎麼相稱麼?人的頭髮,從出生到成年,可以長達八十公分。幾乎等於一個人體體高的三分之二!任它披下來,不單可以保護頭部,而且可以保護背部和臀部了,哈哈!」 我被辛尼笑得有點氣惱,大聲反問道:「那麼你說頭髮有甚麼用處吧!」 辛尼搖頭,道:「我現在不知道,柏萊一定知道了,不過他還沒有回來告訴我。衛先生,在我的夢中,我聽到夢中人的對話,也不止一次提到頭髮、頭髮的功用。它們一定有用處。我是學醫的,深知人體結構之精密,決不容許有無用的東西存在,可是頭髮,那麼長的頭髮,一點用也沒有,於是只好卻硬加給它一個用處:保護頭部。」 我沒有再出聲,辛尼的話,聽來倒也不無道理。頭髮有甚麼用處呢?為甚麼人的頭上,要長出那麼多、那麼長的頭髮來呢?一般人對於頭髮的概念,不容易想到頭髮有將近一公尺長,那是因為人一直在將它剪短的緣故。如果任由頭髮生長,除非是由於病態,不然,人的頭髮,就可以長到將近一公尺! 當我想到這裏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的思緒也被辛尼弄亂了,我用力搖了一下頭,決定不再去想這個無聊的問題。而辛尼在這時,卻又充滿了神秘的俯過身來:「你一定更未曾注意到另一個怪異的現象!」 聽到「怪異的現象」,我精神一振,以為他有甚麼驚人的話要說出來!誰知道他說的,仍然是有關頭髮!他道:「地球上的生物有多少種?幾十萬種,幾百萬種,可是只有人有頭髮,只有人在頭部生有可達體高三分之二的毛!而且這種毛的組織是如此之奇妙,每一根頭髮都是中間空心的,有極其精密的組織!它本來一定有極其重大的功能,只不過功能被停止了!」 我只好不斷地眨著眼,辛尼卻愈說愈起勁:「雖然柏萊沒有回來告訴我一切詳情,但是我也可以料到一點,衛先生,那十七等發光星的衛星,就是地球!」我陡地震動了一下,連我自己也說不出是甚麼緣故來,我竟自然而然地順著他的語氣道:「你夢中所見的那個地方──」 辛尼的神態更詭異神秘,聲音也壓低了許多:「那就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想回去的地方。我不知道那地方原來的名稱是甚麼,但是在地球上,儘管人類的語言有所不同,對那個地方,都有一個共同的稱呼:天堂!」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來,辛尼仰了仰身子:「而且,多少年來,地球上的人,一直想上天堂,甚麼方法都用盡了,甚至有人想造一座塔,順著這座塔爬到天堂去!」 一聽到辛尼講到「甚至有人想造一座塔,順著塔爬到天堂去」,我心中恍然了! 我恍然明白了何以在聽辛尼的敘述之際,會有「熟悉」的感覺。那是宗教上的故事! 當我想到這一點之際,我不禁啞然失笑。在我腦中湧起更多名詞來:「罪惡」、「拯救」、「唯一的兒子」等等。 我登時覺得心情輕鬆,而且絶對肯定辛尼是個神經失常的人。嬉皮士常和宗教發生關係,喜歡「冥想」,他一定是宗教的狂熱者,而在腦中夾纏著混淆不清的許多概念,所以才有這樣的「怪夢」,而生活在混亂的幻想之中。 在隔了相當時日之後,我對於當時會下這樣草率的決定,覺得很奇怪。因為至少巴因出售的那個「古物」,我就不能解釋是甚麼東西。但當時我這樣決定,當然有理由。我給辛尼的話,弄得頭昏腦脹,好不容易有了可解釋的理由,當然不會放棄。就像一個在大海飄浮的人忽然見到了有船駛來一樣,第一反應一定是爬上這艘船去,誰還會去研究這艘船屬於甚麼國家! 當時我順著這條路想下去,對於辛尼對我說過的那些東西,自然不再放在心上,我心中已有了打算,拍了拍他的肩頭:「我們也該睡了!」 辛尼眨著眼,好像還很想和我討論他講的一切,我卻已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呵欠。 辛尼神情很失望:「真可惜,那東西跌壞了!不然你一定會做同樣的夢!你既然對一切全那麼好奇,一定可以找出點道理來的!」我隨口敷衍著,裝出倦極欲睡的樣子,睡了下去。辛尼已躺了下來。但是他在躺下之後,似在喃喃自語:「不知道巴因是不是還有這樣的東西?我本來想向他再買一具的,他卻不知害怕些甚麼?」 我竭力忍著笑,巴因為甚麼要害怕?這道理很簡單,巴因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個不知甚麼東西,放在一隻舊鐵盒之中,騙西方遊客說是「真正的古物」。騙子突然之間遇上了被騙人,哪還有不害怕的? 辛尼又喃喃自語了許久,但是我沒有留意他在說甚麼,而我卻沒有睡著,只是在維持極度警覺的狀態下盡量爭取休息,因為我怕他逃走。 天亮之後,辛尼睡醒,我和他一起離開了那家尼泊爾人家,騙他道:「我們再去找找巴因看,看他是不是還有這樣的古物!」 辛尼顯得十分高興,一步不離地跟著我。我先帶著他兜了幾個圈子,然後在一家酒店的大堂中,吩咐他暫時等著,我找到了酒店的職員,向他要了電話簿,查到了一間精神病院的電話。 我昨晚就已經決定,我不將辛尼送給當地的警方,最好是將他送進精神病院去。辛尼有時很清醒,他會講出他家人的地址,醫院方面和他家人聯絡,接他回去。 我打電話給精神病院,告訴他們有這樣的一個病人,我會送他來接受檢查。醫院方面支吾了半天,一個電話至少有十個人聽過,最後才轉到了一位負責醫生的手上。我只是將我自己的論斷,大致講給那位醫生聽。我並沒有說出辛尼曾經一刀刺進另一個人心臟這件事,只是告訴那醫生,當辛尼的幻想太豐富時,他可能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人。 那個醫生總算接納了我的要求,我放下電話,和辛尼找了一個地方,吃了一餐飽,然後和他信步走向那家精神病院。 可憐的辛尼,即使來到了醫院的門口,仍然完全不曾覺察我的陰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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