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頭髮 | 上頁 下頁


  嬉皮士認為他們自己與眾不同,像我這樣子和他們打扮神情不同的人,如果和他們打招呼,一定是十問九不理。可是手上抓一個這樣的皮袋,那就大不相同。因為這種皮袋是當地人要來放大麻的,而大麻正是這種人絶不可以少的!我的舉動,看來就像是在找柏萊.利達這個人,替他送大麻來了,那當然會引起他們的興趣。

  果然,我才叫了兩次,所有人的目光全向我望來。一個鬍子和頭髮完全糾纏在一起,連面目都分不清的大個子,搖搖晃晃,向我走了過來,從一大蓬鬍子之中,吐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道:「你找誰?」

  我重複了名字一次,那大個子指了指他自己,說道:「我就是!」

  我笑了笑:「請問,你父親叫甚麼名字?」

  那大個子眨了眨眼,答不上來,我揮了揮手令他走開,那大個子居然想伸手來搶我的皮袋,被我一抬腳,在他小腿上重重踹了一下,痛得他怪叫著,彎下身來。立時又有幾個人向我圍了上來,聲勢洶洶,可是沒有甚麼特別的行動。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又叫著柏萊的名字,又大聲宣佈:「誰能帶我找到他,這袋東西的一半是他的!」這樣的「賞格」顯然引起了他們的興趣,一陣陣交頭接耳聲傳來,又有幾個人奔進廟去,不一會,更多嬉皮士,男女都有,從廟中湧了出來,七嘴八舌地向我問了很多問題,可是沒有一個人知道柏萊在哪裏。

  我心中暗嘆了一聲:倒霉,只怕這一天又要白費了。幸好這座廟,看來歷史悠久,倒可以不虛此行。那些嬉皮士還在向我糾纏,被我大喝一聲,又伸手推倒了三四個身形高大的,其餘人才漸漸散了開去。

  我向廟中走去,尼泊爾的廟,建築體制大致相同,和中國古廟的深邃不同,給人的感覺是神秘而淺窄。可是這座古廟卻不大相同,一進門,一個天井之後,就是一個相當大的大殿,在大殿兩側,都有門通向內。我隨便揀了一扇門走了進去,那是一條相當長的走廊,兩旁的牆,全是木質的,上面滿是浮雕,可是殘缺不堪,幾乎凡是可以弄下來的部分,都叫人弄走了。

  走廊中十分陰暗,我一直向前走著,來到了走廊的盡頭,才看到另一扇殘舊的木門。

  正當我要推開那道木門之際,我聽得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喘著氣,向我奔了過來。我轉過身來,看到是一個身形矮小的嬉皮士,他在我面前停下:「先生,你在找柏萊?」

  那矮個子仍在喘氣:「柏萊.利達,有一個父親在南美洲的柏萊?」

  我鬆了一口氣:「就是他,你可以得到酬報!」

  走廊中的光線很黑暗,直到交談了幾句之後,我才看清了那嬉皮士的面貌,他看來年紀很輕,雖然頭髮很長,可是鬍子卻稀稀落落長不齊全。從他的神情來看,並不像是在撒謊。當我說他可以獲得酬報之後,他咧大了嘴:「柏萊是一個怪人,他沒有朋友,據他說,他只將自己的名字告訴過我一個人──」

  我不耐煩聽他敘述他和柏萊之間的關係,所以打斷了他的話頭:「你帶我去見他就是!」

  那矮個子點了點頭:「你有車,我可以帶路!不過──不過──」

  矮個子好像還想說些甚麼,可是我因為已有了柏萊的下落,所以十分興奮,不等他講完,就急急向外走去。

  矮個子急忙跟在我的後面,一到了走廊外面,那群嬉皮士又擠了上來,好不容易才推開他們到了廟外,上了車,由矮個子指路,我駕著車,駛出了大約十多哩,來到了一條十分荒涼的河邊。那河的河灘上全是亂石子,在冬天,河水很淺,附近非但沒有房屋,而且連一點有人居住的跡象都沒有,我心中不覺十分憤怒,轉過頭來盯著那矮個子:「柏萊呢?在甚麼地方?」

  我已經準備好了,一當那矮個子有甚麼應對不善之處,我就一拳將他打下車去,並且將他獨自留在那荒涼的河邊,以懲戒他騙人之罪。

  可是,矮個子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伸手向河邊一堆拱起的亂石一指:「柏萊就在那裏,一個月前,是我親手將他葬下去的!」

  當時我真的呆住了!這是我絶對未曾料到的事!我要找的人,已經死了!我不知自己呆了多久未曾出聲。那矮個子卻已經下了車,來到那一堆石子面前,迎著風,長頭髮飄動著,用一種十分傷感的語調道:「柏萊,你好,你到達目的地了沒有?為甚麼我一直沒收到你的信息?」我定了定神,也下車來到了那堆石子之前。矮個子還在喃喃自語:「辛尼看你來了,你究竟是不是已經達到了目的?你──」

  我聽到這裏,實在忍耐不住,大聲道:「幫我將這些石子搬開來!」

  那矮個子怔了一怔,我又厲聲道:「辛尼,聽我的話,快動手搬石子!」

  辛尼又呆了片刻,才不出聲,抿著嘴,用力將石塊搬開去,我也幫助他動手一起搬,不一會,堆在地面上的石塊全已搬開。石塊下的土質很鬆,我從車上取下了一條鐵桿,掘著土,不多一會,就看到了我要找的人:柏萊.利達。

  這時候,辛尼的神情顯得十分異樣,只不過當時我只是注意柏萊的屍體,向他看了一眼,並沒有再去思索他的神情為甚麼如此古怪。

  我用手撥開了屍體上的浮土,整個屍體,用一幅舊氈包裹著,屍體已經腐爛了一大半,有一股極其難聞的臭味,衝鼻而來。而且當我用手撥開浮土的時間,許多頭地鼠,閃著驚惶的目光,吱吱叫著,四下散逃開去,這種情形,實在很令人噁心。

  我取出了一條手帕,包住了口鼻,然後揭開那幅舊毯,看到屍體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我一眼就看到屍體的右腕上,有一雙銀鐲子,我俯身將銀鐲子取了下來,鐲子上刻著「柏萊.利達」的名字。而且,這雙銀鐲子我曾經見過,鐲上刻有南美印地安人的圖案,是柏萊的父親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這個躺在那樣冷僻河邊的屍體,就是柏萊,那是毫無疑問的事了!剎那之間,我心中十分感觸,我在想,我應該用甚麼方法去通知利達教授,他才不至於太過傷心,看來,我又得上南美去走一次了!

  我當時想得十分出神,以致連辛尼是甚麼時候來到我身後的也不知道,直到他忽然開口,向我問了一句話。他問道:「先生,柏萊──他死了麼?」

  我陡地轉過身來,在那片刻之間,我有一股不可遏制的惱怒。這種惱怒,當然是由於辛尼這個愚蠢之極的問題而來的!

  一個人的身體,埋在地下一個月,已經大半腐爛了,他還在問這個人是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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