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活來(31)_倪匡

三一

　　所以他話一說完，我立刻後退一步，然而就在此刻，只見言王一舉手，這當然是發動進攻的訊號，我手已按在門邊上了。

　　不過在那剎間，我覺出事情有不對頭之處，可是還是不能精確地說得上來，而事情在這一刻，就已經發生了。

　　在事情發生之後，我才知道那種不對頭的感覺從何而來──來由是我明知道對方就要發動，可是言王和王蓮卻一點都沒有要行動的樣子。言王只是一舉手，身子還是一動不動，這就說明事情有大大不尋常之處。

　　事情果然不尋常之極！

　　就在言王一舉手之間，那些一直以「稍息」姿勢站著不動的人，突然將手從背後換到了身前，我只在那剎那間彷彿看到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樣黑乎乎的東西，然而根本沒有能夠看清楚是甚麼東西，那些人手向上揚，手中的東西發出一陣聲響，就向上直飛了上去。

　　甚麼叫做「看傻了眼」，這時候，我和戈壁沙漠就是看傻了眼。在那些人手中的東西飛上天上的時候，最初的百分之一秒，我真的以為是甚麼先進科技武器，可是立刻就看出，那是一種烏鴉大小的雀鳥。

　　大約有三、四十隻之多，一飛沖天，速度極快，像是在空中劃出了幾十道筆直的黑線，一下子就飛到了很高的空中，變成了幾十個小黑點。

　　言王說是「變點小把戲」，怎麼想也想不到「把戲」的內容會是這樣。

　　我立刻想到的是：這種把戲的目的是為了轉移視線──在這種情形下，人自然而然的反應，就是抬頭向上看去，戈壁沙漠他們兩人正是如此。我不會那樣容易上當，雖然也不免向上望了一眼，可是立刻收回視線，盯住了言王，不讓他有任何異動！

　　人常識豐富，有時候很有用處，一些常識，平時看起來毫無作用，可是說不定就有時候可以恰好用得上。

　　當那些鳥突然出現，一飛上天的時候，大約只有半秒鐘，我就知道這些鳥，名字叫做「伯勞」（「東飛伯勞西飛燕」），這種鳥黑羽黃喙，有極好的視力，也有很高的智慧，容易接受訓練。常有跑江湖的人，將牠訓練了，拿出來表演。表演的方式，多數是將豆子或是泥丸，射上天去，受過訓練的伯勞，就會飛上天，將射上去的東西啣或是抓下來，然後在觀眾的驚嘆聲中，跑江湖的就可以討錢了。

　　我小時候，和玩伴養過和訓練過這種鳥，比賽誰訓練出來的可以飛得最高，可以獲取目的物最准，是兒童時期極好的玩物，所以一下子就認出了牠們的來歷。

　　然而我還是沒有法子知道放出這些伯勞，目的何在。

　　就在那眨眼的工夫，那些人一起發出了尖銳的呼哨聲，這種聲音一入耳，我就有非常親密的感覺，而且覺得非常有趣。因為發出這種聲音，正是訓練伯勞的不二法門。能夠將這種聲音控制得好，就能將伯勞的行動指揮好。而控制聲音的方法相當複雜，要經過長時間學習，才能掌握。我是這方面的能手，當時方圓一百里，我認了第二，沒有人敢認第一。

　　這種方法據說是禽鳥語言專家公冶長傳下來的，想不到一直到現在還是沿用這個方法。

　　我是專家，一聽那些人發出的哨聲，就知道那些人控制伯勞的功夫非常好，而且那是一種更加困難的集體訓練，類似人的軍訓，可以使伯勞集體行動──在同一時間內做同樣的動作。

　　不過這樣的訓練方法也有缺點，缺點是太講究硬性的紀律，忽略人和鳥之間的感情。而如果要達到人鳥之間毫無隔閡的境界，這種方法做不到，當然人鳥合一的境界更高，要達到這樣絶頂境界，需要的哨聲也更複雜、更困難。

　　我在這種緊張時刻，忽然插了一大段有關訓練伯勞的情形，絶對有其必要。因為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與之有密切的關係，而甚至於我，衛斯理，得以揚眉吐氣，也全在這上頭了。

　　人生中有許多意料不到的事情，在這件事情之後，我和人說起意外事件，都說沒有比這更意外的了──誰能料得到少年時候的玩意兒，竟然會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上起這樣重大的作用呢？

　　當時聽到了哨聲，我就知道那些人是在命令伯勞向上飛，伯勞的飛行能力異常高強，飛行速度也極快，可以像一支箭一樣射上天空，這時候一群伯勞就成了一些小黑點。然後是那些人的哨聲，忽然一變！

　　若是不明就裏的人，絶對不知道會有甚麼樣的變化，只是聽來哨聲不同而已，可是我少年時候的記憶還非常清楚，一聽就聽出是那些人在命令伯勞向下衝！

　　直到這時候，我還是不知道言王利用伯勞做甚麼，只是在哨聲中聽出伯勞會往下衝來，我想唯一的可能，是命令伯勞向我攻擊──伯勞的喙和爪都相當銳利，如果再套上甚麼鋒利的武器，一群受過訓練的伯勞，來去迅疾無比，突然向人展開攻擊，確然是非常犀利的活動性攻擊武器。

　　而且這種攻擊武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可以取得在瞬間達到目標的功效。

　　我想到了這一點，心頭狂喜，因為我肯定，不管言王有多大的神通，不管他對我做了甚麼樣的資料調查，我擔保他不可能知道我是訓練伯勞鳥的行家，可以在哨聲中知道伯勞的動作。

　　知道了伯勞會來攻擊我，若是還敵不過一群鳥的話，那就真的該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我伸手抓住了皮帶扣子，隨時可以將皮帶抽出來，當軟鞭使用，我已經準備好，當伯勞向我俯衝攻擊的時候，我先用哨聲驅散牠們，牠們識趣散開，當然最好，若不知死活，我皮帶揮動，也可以保證將牠們全都變成標本，且看我衛斯理大展神威。

　　這一切，正合上「說時遲，那時快」，那些人哨聲一變，天上的黑點迅速無比地由小變大，那群伯勞鳥向下衝來，雖然是一群小小鳥兒，可是其聲勢之浩猛，就宛如一群超小型噴射機一樣。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