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水晶宮 | 上頁 下頁
一六


  他正在想著,洞外那些人叫了一陣,得不到回應,也沒有再叫下去,只聽得在人們的說話聲中,腳步雜沓,已經走了開去。

  等到腳步聲漸遠,阿水實在忍不住,來到了簾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那厚重的簾子,掀開了一點,向外看去──在這以前,雖然他在這山洞之中,已生活了許久,但是卻碰也未曾碰過那簾子──那壯婦不止一次告誡他不可以碰,並且做出許多恐嚇的樣子來,警告他如果去碰那簾子,就會有大大的禍事發生。

  但是剛才那一陣子人聲,打亂了他的思緒,他太想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所以當他來到簾子旁時,他沒有多考慮別的,一下子就掀開了簾子。

  那簾子十分厚重,雖然他用力一掀,也不過掀開了三十公分,但那空隙已足夠他探頭出去了。

  他向外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而且,一股極其強烈的恐懼,襲向他全身,令到他全身僵硬,血為之凝,氣為之絶。

  他看出去,若是看到的景象再恐怖,也不會比這時更恐怖了,因為,他甚麼也看不到,只是一片漆黑,像膠漆一般濃厚的漆黑。

  他先是以為,簾外還有甚麼房間或是山洞,可是寒風習習,那分明是十分空曠的所在。他又想:原來是夜晚,但是隨即又感到不對頭,就算是晚上,總也有一絲光芒才是,何致於如此漆黑。

  剎那之間他想到的是,自己墜入了地獄,只有陰曹地府,才會這樣黑暗。

  他不知僵呆了多久,只聽得遠去的人聲,又漸漸傳了過來。

  阿水知道,自身一定遭遇了非常的變故,他勉強鎮定心神,把簾子放下了一些,只留下了一道縫,向外張望,只見隨著人聲漸近,有了一點一點昏黃色的光芒,那光芒極暗,但阿水並不陌生,那就是洞中石壁上那種苔蘚所發出的微光。

  等到那一群,約有七八人越來越近時,阿水看得更清楚了,只見人人手中持著一隻網兜,在網中,是一塊長滿了發光苔蘚的石塊,這些人就用這點微光來照明走路。那一團微弱和昏黃光芒,說它如鬼火,那是最恰當不過了。它映著那些人,連那些人的五官都分不清,只看到那些人一張一張雪也似的白臉,那種異樣慘白的膚色,倒起了反光的作用,但也使眼前的情景,格外怪異。

  那些人和壯婦一樣,膚色奇白,提著網兜的手,一樣慘白,他們的服飾,一看就知道屬於蒙古人,可是和阿水在草原上見到的,又有不同。

  阿水看得呆了,心頭狂跳,喉頭發乾,那些人在離他約有五公尺處,走了過去,其中有兩個人略停了一停,但被別的人吆喝著,也走向前去,不一會,就已經走得很遠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在短短幾分鐘之內,阿水問了自己幾千遍:「這是甚麼所在?這是甚麼地方?」

  當然,他的疑問,沒有答案,他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令得他全身發顫。

  這時,他雖然身處極度的恐懼之中,但是他的神智,總算還是清楚,他立即想到,不管這是甚麼地方,自己必須離開這裏。

  要離開這裏,就必須先離開這個山洞。

  阿水這時,又恢復了求生的本能,他轉身,在山洞之中,找了幾件衣服,又找到了一些食物,大多數是乾奶酪,他知道那東西雖然絶不可口,但是卻是維持生命的上好食物。

  他將東西包了一包,揹在背上,又轉身取了一塊有發光的苔蘚的石塊,想了一想,把石塊塞進了包裹之中,掀開簾子,就跨了出去。

  等到簾子在他的背後垂下,他便處身在黑暗之中了,剎那之間,他像是被極度黑暗膠住了一般,想跨出一步,也實在不能,因為他完全無法知道,跨出一步之後,會進入甚麼樣的境地。

  他大大地吸了幾口氣,想起剛才那些人來去的情形,肯定了附近一帶全是平地,這才慢慢地移動著腳,向前走去,他根本無法認出任何方向,自然只好走到哪裏,算是哪裏。

  就這樣,他走出了十來分鐘,回頭一看,也是一片漆黑,他知道,此際就算想再回到那山洞中去,也已經無法認出路來了。

  一時之間,他只感到自己虛弱無比,那是由於心靈上感到極端的無依無靠所引起的一種感覺,他摸索著,在地上坐了下來,勉力定神。

  他伸手在地上摸著、觸手處,不是石塊,就是沙粒,他仍然無法知道自己是在甚麼地方,說沙漠不像沙漠,說草原又不像草原。這時,他仍然一心在想,莫非這裏就是陰曹地府,但自己分明是人不是鬼,那壯婦也是人不是鬼,難道全是誤闖進黃泉路來的?

  人在極度的無依無助之下,就會胡思亂想,阿水雙手在黑暗中亂摸亂揮,真想抓到一些甚麼,最好自然是人的身體。

  這時,他倒懷念起那壯婦來了,不由自主,哽著聲叫起那壯婦的名字來。

  叫了一聲,他才陡然發覺,自己身在險地,處境不明,怎麼可以出聲。

  正當他不知禍福之際,忽然聽得在左首不遠處,有人粗聲喝罵了一聲,他雖然聽不懂,但是聽起來,像是在責斥他剛才那一聲呼叫。

  聽到了有人聲,阿水不禁又驚又喜,他立時含糊地應了幾聲,站了起來。

  這時,他感到有人向他接近,而且,還不止一個。但由於致命的黑暗,他根本無法知道來者是誰。

  他本來想把包裹中那塊有發光苔蘚的石頭,拿出來照看一下,但幸虧他夠機靈,想到他看不見別人,別人也一樣看不見他,那樣,在險地之中,也比較容易蒙混過關,所以他才沒有那樣做。

  那些人走了過來,又有人啞聲低叱,阿水也不知道是甚麼意思,只覺得有人拉了他一下,那些人向前走去,他就也跟著走。

  不一會,他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參加進來,有人來時,發出一兩下叱喝聲,走的人也回應著,那吆喝聲,像是軍隊黑夜行軍時的口令一樣。

  聽得次數多了,阿水也記住了,他只聽得懂「孛兒只斤」──那是壯婦告訴過他的姓名部分。

  我聽得阿水說到這裏,陡然插言:「其他的你可還記得嗎?說來聽聽。」

  阿水頓了一頓,喝了一口酒,就說了起來,他先說了「孛兒只斤」,接著就說「鐵木真」,這已令我驚怔。接下來他所說的,我竟聽得懂,那是一種最通行的蒙古語。

  他說的是:「孛兒只斤鐵木真的大軍來了,所有阻道的全都要死。」

  看到我的神情有異,各人都望住了我,我請阿水再說一遍,確定了,就譯了出來。

  陶啟泉興奮之至:「一點沒錯,那是成吉思汗的親兵,是這個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

  他說到這裏,我已打斷了他的話題:「這個最偉大的帝王死了,他的親兵要是能活到現在,他自己為甚麼不一直活著?」

  受了我的搶白,陶啟泉瞪著眼,說不出話來。冷若水問:「這兩句話是甚麼意思?」

  我道:「這是成吉思汗大軍之中,用來激勵士氣的口號,可以用來作口令,也可以用來作軍歌,高聲歌唱著來進軍。」

  阿水忙道:「是,他們也唱,只是那種調子很怪,我沒學會。」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