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水晶宮 | 上頁 下頁
一五


  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不必再有甚麼「一分光」、「二分光」了,阿水也不是甚麼義烈君子,那壯婦只怕也早有意於阿水。等到事情過去,阿水想想,真不知道是笑好,還是哭好,所謂啼笑皆非,就是這種情形了。

  那壯婦在這時卻自然流露出萬種柔情來,連比帶劃,說了許多話,又作了許多手勢,總算使阿水明白了,他絶不能出那屋子,一出去,就會死!

  聽阿水說到這裏,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暫停,冷若水立時道:「這一部分的經歷,太老套了一些,是不是?」

  我正是這個意思,便點了點頭:「歷代小說筆記中,頗多相似的記載,《聊齋誌異》中的〈夜叉國〉,便很是近似。」

  阿水漲紅了臉:「我不知道甚麼異,甚麼國。」

  冷若水道:「再聽下去,大情節相若,但是細節絶不一樣,也不是他能想得出來,我甚至難以設想他是在甚麼樣的一個環境之中。」

  我望了阿水片刻,阿花說了三次:「我哥哥不會編故事來騙人。」

  我沒有和他們爭辯,冷若水又道:「小說筆記之上,多有類似的事發生,可知是真會有這種事發生的,根據阿水的敘述,那和他在一起的蒙古壯婦,顯然是為了求偶,才會發生這一切的。不論是男人或女人,主動求偶,都是很自然的事。」

  我又望向阿水,阿水滿面通紅,大聲道:「她是一個好女子,我若是再見到她,會娶她為妻。」

  我問了一句:「你知道她的姓名?」

  阿水道:「她說,她姓──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姓:孛兒只斤。」

  我陡然挺了挺身了,阿水道:「聽到了這個姓,你有反應,你知道那姓氏代表甚麼?」

  我點了點頭。阿水苦笑:「可是當時,我卻一點也不明白那是甚麼玩意兒,只當是一個蒙古人的姓,蒙古人的姓,本來就古裏古怪。」

  他說了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她的名字,按意思來說,是三十七,這各字怪極了,她一直想和我解釋她的名字是甚麼意思,可是由於太複雜了,我聽不懂。」

  我道:「好,請你再往下說。」

  阿水又連喝了幾口酒:「她的身子雖然壯碩,可是我們在好過了之後,她很是柔順地伏在我身邊,說了許多話,我只弄懂了她叫我不可出去。我這才注意到,屋子的門口,並沒有門,只是一幅很厚的簾子,我已看到那不是屋子──」

  阿水本來就覺得那屋子形狀怪,這時全定下神來,發現那根本不是屋子,而是一個半球形的山洞,應該說是,經過人工開鑿的山洞。

  同時,他也看到,那昏暗柔和的光線,是由洞壁的一些石塊上發出來的──若干時日之後,他更發現那是一種附生在石上的苔蘚類植物,竟然會發光,成了光線的來源,後來,他更進一步地發現,那是他身在之處的唯一光源。

  當他第一次發現這種情形的時候,嚇得全身發軟,幾乎以為自己身在鬼域。

  那是若干日之後的事了,他也記不清過了多少日子,因為身在那石洞中,無日無夜,根本不知道時間的過去。那壯婦對他極好,不但竭盡溫存之能事,而且,給他找來很多食物,還有酒。

  令他不能忍受的是,所有食物都腥臭無比,後來吃得多了,竟發現那些肉食魚類,雖然曾醃製,可全是生的,海帶海藻,更是生得新鮮,和阿水以前在蒙古草原上吃到的食物不同。

  他和那壯婦相處久了,也學會了一些簡單的語言,勉強可以就一些問題作溝通。當他把一碗海草生氣地放下之後,問那壯婦:「為甚麼不煮一煮?」

  那壯婦雪白的臉上,一點反應也沒有。

  從「煮」說到食物的生和熟,費了許多功夫,那壯婦仍是一臉茫然,於是,阿水說到「火」,火是人間最普通的現象,可是無論他怎麼解釋,那壯婦只是搖頭。

  阿水陡然感到了一股寒意──他省悟到了:這裏沒有火,這裏是一個沒有火的世界。

  他吸了一口氣,準備自己生火,鑽木要有工具,擊石卻再現成也沒有。

  於是,他取得了兩塊石頭來,用力互擊,敲到了第三下,就有火花冒出來。

  這也是最有普通的現象,可是那壯婦見了,就發出一下可怕的嚎叫聲,碩大的身子,隨著叫聲,撲了過來,一下子把阿水撲倒在地,幾乎沒把阿水全身的骨頭壓斷。她搶過了石塊,一反溫柔的常態,狠狠地責罵著,阿水雖然聽不懂她在罵甚麼,但肯定她是動了真怒。

  那時,阿水真是驚駭莫名,以他的知識,對這種怪異的現象,他只能想到一點:鬼,因為是鬼,所以怕火,不但怕火,連見到幾點火星,也怕得要命。

  可是,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和壯婦相處,已非一日,完全可以知道那壯婦是人不是鬼。

  他感到了恐懼,也感到了迷惑,幸而酒極烈,那酒也不知是用甚麼釀的,有一股腥味,入口易醉,於是他醒了醉,醉了醒,又糊裏糊塗地過了些日子。

  那天壯婦外出,臨走前照例吩咐阿水,絶不能走出山洞去,因為壯婦每次在吩咐之際,神色都嚴重之至,而這裏的一切,又如此之怪異,所以阿水總不敢遠走。

  可是這一次,壯婦離去之後不久,阿水就聽得外面,有一陣喧嘩的人聲傳來。

  那陣人聲自遠而近,來到了洞口,阿水聽出人聲中夾雜著叫人的聲音,叫的是那壯婦的名字。

  這些日子來,阿水一直以為自己是在荒山野嶺之中,那壯婦是個野人,自己已和文明世界隔絶,乍一聽到人聲,心中又驚又喜,以致他幾乎要出聲相應,然而在一轉念間,他想到了壯婦的一再叮囑,所以便忍住了沒有出聲,心頭狂跳,在盤算著若洞外的那些人掀簾而入,自己該怎麼辦。

  那遮住洞口的簾子,很是厚實,有一股羶味,顯是蒙古人常用的物件。

  他心想,山洞之中,並無可以藏身之處,若是那些人進來,也就只好面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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