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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謀殺人故事之二:異和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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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殺他。 當一個人下定了決心要殺另一個人的時候,殺人者應該有一定的理由,而且這個理由一定十分明確。可是她卻不知道要殺他的理由是為了愛,還是為了恨。 不過那無關緊要,因為故事是說陰謀殺人的過程,和如何在殺了人之後,可以逍遙法外。 她是他的情婦之一。「情婦之一」的意思是:他有許多情婦,她只不過是其中之一,所以她和他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她有他提供的豐盛的物質生活,包括一層相當精緻,大多數人看了都會引起艷羨眼光的花園洋房,但當她午夜夢迴,獨自緊抱著柔軟的枕頭咬牙切齒時,她著實懷念曾有壯健的男體把她緊擁在懷的簡陋木屋。 她不知在什麼時候起,開始喝酒,而到了有六七分酒意時,她會閉著眼,憶想著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不過實在也沒有什麼好想的,在大都市中,那是典型的故事,每天都在發生,一個貧窮而又美麗的女孩子,成為豪富的情婦,其過程之簡單乏味,早已被摒除在電影或小說的情節之外,不被受理了。 開始時她自己安慰自己:很多美麗的女人都和自己一樣,豐盛的物質生活對於窮怕了的女孩子來說,不但有極度的安全感,而且會對物質的提供者產生深深的感激,女性的這種感激,會衍化為對異性的屈服和順從,所以儘管他有點性變態,她總是盡她一切可能,用她美麗的胴體去滿足他,甚至,對他有著依戀崇敬的愛意。 她知道,在他的心目中,她只不過是一個玩具,他有很多她這樣的玩具。 有一次,她伏在他肌肉已經鬆弛的胸口,用動人的甜美聲音問:「我和你的……那些……她們……有什麼不同?」 她在問的時候,緊張得語音斷績,問出來之後,心中的期望也很低,只要他隨口說出一點不同來,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她把自己柔軟滑膩的身體,盡量貼緊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卻轟然大笑起來:「有什麼不同,一樣!你們全是我養的……」 她沒有聽清楚他以下的話,或許人有保護自己生命的本能──聽清楚了他以下的話後,她恐怕當時就會不想活,寧願死。 當時,她沒有任何不滿的反應,甚至跟著他笑,當然更不曾流淚,而且更令他滿意。 不過從那次開始,她就計劃要殺他。設想一個又一個如何可以殺他的計劃,成了她最大的生活目的,反正她有的是空閑時間,她把每一個計劃,都翻來覆去地思考,一發現其中有小小的破綻,無法使她在殺他之後全然不受牽連的,就立即放棄,再作新的計劃。 這是十分花費時間的事,所以,當她終於有了決定,付諸實行時,已過去了好多年,他也自壯年步入老年了。 他的死訊十分轟動,豪富突然死亡,自然引人注目。一連十多天,他的死,都成為城市話題。而且有關人等,包括他的元配、警方、親朋戚友、保險公司等等在內,都有些疑心,那是由於他死得實在太突兀: 那天晚上,他有兩個宴會(幾乎每晚都如此),當他自第一個盛宴中提早告別,上了他那輛華麗的房車,駛向第二處宴會途中,心臟病猝發死亡,當時,他的元配就坐在他旁邊,甚至不知他出了事,還以為他在閉目養神。 心臟病猝發死亡,這是幾個名醫在死亡證上所填的死因,那些名醫自然也知道,至少有十種以上的毒藥,可以形成這樣的結果,曾有一個提議解剖,但立時遭到了他元配的強烈反對。 在超過十年的計劃中,她也早成了毒藥藥物學專家,她也知道,至少有十種以上的毒藥,在進入人體之後,可以使一個踏入老年的人「心臟病猝發」,她隨時可以下手,揀了那一晚,是因為那是他們認識的日子。 他早把她忘掉了,像忘掉了他別的女人一樣,他無愧於心,因為那些女人都由於他豐富的饋贈而生活得很好。也許別的女人也把他忘了,可是她不同,她忘不了。 殺人工具是早已準備好的,由一枚注射器改裝──在她無所事事的日子中,那也不過花了她幾天工夫;酒樓門前人來人往,他在幾個人的擁簇下走出來,房車駛過來,元配在車上時,送行者還在拉著他的手寒暄,一個不起眼的女人經過,手中拿著傘,傘尖忽然在他小腿上碰了一下,他感到一下刺痛,可是女人走得很快,以他的身份,也不便當眾呵責一個女人,所以,他甚至沒有向被刺痛的地方按一下,就上了車。 他出殯那天,場面自然熱鬧。她在殯儀館外佇立著,當靈車駛出來時,她真想衝過去大叫:「不同!我和別的不同,我會殺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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