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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我道:「南北東西,你聽我說,白素在日本惹了麻煩,有三個目擊證人──」

  我把在東京發生的事,用最簡略的方法,向江樓月說了一遍。我說得雖然簡單,但已把江樓月聽得目瞪口呆。

  講完之後,我向他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不必再作解釋了,任何人都可以知道,白素有了危困,我決不可能不理她而去做別的事。

  江樓月冒著汗,一面抹著,一面又跟著我進了書房。我取出了錄音機來,按下掣鈕,果然,白素有一段新的錄音在上面,語音非常急促,顯得她是在十分急迫的情形下打電話給我的。

  以下是白素的錄音:「你見過時造了?一定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我還在找尾杉,在精神病院中,病房中的不是他,我白扮了瘋子。你如果來的話,東京鐵塔中,一個擺賣紀念品的小攤子的女孩,叫彌子,是我的聯絡人,你可以去找她。一切行動要小心,到了東京之後,有時甚至連想都不要想。事情十分可怕,你一定也得到結論了。我很好,我比你想像中還能幹,日本警方找不到我,高田警官還在盡他的可能幫我。」

  我把這段錄音,聽了兩遍,才鬆了一口氣。白素看來還未曾正面和尾杉接觸。她叫我連「想也不要想」,這怎麼可能?看來,白素已確定,真的有人可以有能力知道他人在想甚麼。

  白素暫時沒有事,這真值得安慰。江樓月抱著萬一希望:「尊夫人沒有事,你是不是可以抽空到美國去走一遭?」

  我嘆道:「我已說過了,我極想去,可是不能去。反正就算我去了,也不能跟著穿梭機上太空。你對博士說,非常對不起,這次飛行有甚麼結果,我能參加的話,一定來。事實上,事後的分析,比事前參加重要得多。」

  江樓月的情神,看來像他的新婚嬌妻跟人私奔了,沒精打采,垂頭喪氣:「博士已經把儀器的接收能力加強,主持這次飛行的,還是葛陵少校。」

  我完全沒有心思再去聽他在說甚麼,離開了書房。在臥室中找了一個小手提箱,放了些應用的東西進去,江樓月一直跟著我,我叫道:「替我做點事,打電話給航空公司,訂最早一班飛機,我要剃一下鬍子。」

  我摸著自己的下頦,這幾天連剃鬍子的時間都沒有,樣子一定很難看了。

  江樓月語帶哭音地答應著,拿起電話來,我走進了浴室,在洗臉盆之前,扭開了熱水掣。就在這時,我陡地一呆。

  我低著頭,伸手取剃鬍子的用品,在洗臉盆上面,有一面鏡子。我陡然一呆,是剛才,未曾留心,好像並沒有在鏡中看到我自己。

  剎那之間,我的心幾乎要從口中跳了出來。僵硬地維持著低著頭的姿勢,沒有勇氣抬頭,去求證一下我究竟是不是和時造一樣,看不到自己在鏡中的反影。

  我心中駭然,令得我冷汗直冒,汗水甚至在不到半分鐘,已順著我的鼻尖,一滴一滴,滴進了洗臉盆。

  在這時候,我體驗到了時造旨人發現在鏡子中看不到自己的那種驚惶和恐懼,這真是會令人發瘋的事。

  我任由冷汗一滴滴向下落著,沒有膽子抬起頭來。我心中千百遍地在想:要是抬起頭來,鏡子中真的沒有自己,那怎麼辦?

  我曾勸過時造,就算在鏡中看不到自己,那也只不過是一樁小事,對這個人的生活完全不發生影響,現在我才知道,難怪時造不肯接受,原來那全是旁觀者的風涼話,等到自己有了親身經歷,才知道那些話是多麼的空泛和不切實際。

  我應該怎麼辦?我應該怎麼辦?如果鏡子中沒有了我,我應該怎麼辦?

  我心中慌亂之極,喉際也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些可怕的聲音,引起了江樓月的注意,他向浴室望過來,陡然發出了一聲驚呼:「你怎麼啦?不舒服?」

  我被他的叫聲,驚得陡地震動了一下,在直起身子之前,轉了一個身,不敢面對鏡子。

  急轉身的時候汗水飛灑。江樓月盯著我,神情駭然,不知說甚麼才好。那一定是由於他自從認識我以來,從來也未曾見過我這樣驚駭的緣故。

  我望著他,仍然在冒汗,江樓月一連叫了幾聲「天」,才道:「怎麼啦?你看見甚麼啦?」

  我喘著氣:「我──沒有看到甚麼,真的沒看到──」

  我的話才講到一半,就陡然住了口,同時,又震動了一下。

  因為這時,我回答江樓月的話,正是當日時造芳子在我的車旁,突然之間現出驚駭欲絶的神情時,我問她看到了甚麼,她回答我的話一樣!

  江樓月現出大惑不解的神情,這時,我已絶對可以肯定,時造芳子曾有一剎間在鏡中看不到她自己。

  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幸運呢?總不能一輩子背對著鏡子。

  我猛地一咬牙,轉過身來,望向鏡子,我又大吃了一驚,鏡中有人在,可是那個人是我麼?

  我看到的是一張死灰色的臉,布滿了汗珠,面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在作可怖的扭曲和跳動,我連忙吸了一口氣,伸手在臉上摸了一下。那一下,雖然令得汗水化了開來,使得我的視力,有短暫時間的模糊,但我卻可以肯定,鏡子中反映出來的那個人是我,只不過因為極度的驚恐,所以才變成了這個鬼樣子。

  剛才一剎那間,我以為自己看不到自己了,可能只是一時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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