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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狐


  聊齋故事,道學夫子多有以為荒誕不經者,其實,大有發人深省者在,像「毛狐」這個故事就是。這個故事告訴人們,在埋怨異性有眾多缺點時,先要看看自己是甚麼貨色,有了自知之明,自然不會有那麼多埋怨。只配在垃圾堆中找東西吃的,要自己知道是甚麼東西,別癡心妄想。

  早就說過了,癩蛤蟆,別想吃天鵝肉!想,又有甚麼用,絶對吃不到的!不如想想異性的癩蛤蟆,才來得實惠!

  ***

  馬天榮直了直身子,拄著鋤柄,吁了口氣,交手在自己的腰上敲拍幾下──一直彎著腰在鋤草,十分勞累。他打了一個呵欠,眼前陡然一亮,前面田埂上,一個少婦正向他走過來。

  田埂相當窄,少婦走在上面,要小心維持身體的平衡,所以身子的搖擺扭動,看來也格外誇張,當她豐腴的臀部扭動,馬天榮的心跳加劇,喉嚨發乾。

  幾年之前,他到處張羅、借貸──窮人要娶妻子,可真不容易,甚至那一畝來薄田,也賣了一半,才娶了一個不甚中意的妻子,總是好的,男人不能沒有女人,女人不能沒有男人,天地間既然只有男人跟女人兩種人,總得在一起才能活下去。

  開始有了妻子之後的日子,想起來,總是甜滋滋的。可是,不到兩年,妻子一病不起,到如今,在墓前頓足欷歔,咬牙切齒,已經又六七年了!

  六七年的獨身日子,忽然看到了這樣的一個少婦,怎能不令他生理上有異樣的反應?

  少婦漸漸走近,微微細喘,夕陽西斜,天上的紅霞映在她的臉上,出現異樣的紅色,她的鼻尖上有細小的汗珠。馬天榮大口吞下了口水,大約是發出的「咯」地一聲太大了些,惹得那少婦向他望來,抿著嘴兒,笑了一下,身子一側,在田埂上晃了一下,就要跌倒。

  馬天榮平時為人也沒有那麼機靈,這時卻福至心靈,一步跨過去就扶住了那少婦,一手托在她軟馥馥的腰際,一手不經意地按到了她的胸前。

  雖然隔著衣服,那種美妙的感覺自他的手心傳了過來,還是令他幾乎窒息,全身僵硬,他豁出去了,準備捱罵捱打,非到要鬆手時再說。

  令他意外之極的是,沒有罵也沒有打,有的是風情萬種的媚笑,和流轉的眼波,嬌喘細細:「多謝這位大哥扶持!」

  聲音嬌柔動聽,馬天榮的靈魂又回來了,他雙手乘機更貼近少婦,而且不是靜止,而是在移動。少婦的身子扭動起來,發出一陣盪人心魄的笑聲,突然身子一歪,整個人向他靠跌下來,馬天榮倒也很有點經驗,雙手一抄,已經把她攔腰抱起。

  左臂托住了她的後腰,右臂托住了她的腿彎,把她整個人摟在懷中,她的雙臂也自然而然,軟軟地,膩膩地,掛上了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臉隔得那麼近,他伸出舌頭來,舐自己乾得像要裂開來的唇,她突然也吐出舌尖來,在他的舌上輕輕碰了一下。

  馬天榮發出了一下原始的叫聲,像是陡然燃著了藥引的大爆仗,不爆炸,不足以完成它生命的歷程。他腳步踉蹌,向著一垛乾草走過去,然後腿一軟,兩個人一起跌在草堆上。

  乾草有一股異樣特殊的香味,他壓在她身上,臉在她的頸上、胸前亂拱亂嗅,他聞到的是乾草香跟她身上體香的混合,那令他全身都異樣亢奮,他的手已經自她腹際的衣服中伸進去。

  少婦並沒有掙扎,只是大口喘氣,發出的聲音叫人全身都酥軟:「光天化日……怎麼能幹……這回子事!」

  馬天榮也喘著氣:「你……怎麼知道我要幹哪一回事?你……」

  少婦咬著下唇:「你要霸王硬上弓,我就叫!」

  馬天榮又大大吞下一口口水,還是用力在少婦身上壓了壓,才咬牙切齒的站了起來,少婦拍著身上的乾草碎,急急走了開去。

  馬天榮奔回家去,他從來也未曾覺得自己的破房屋那麼重要過,他手忙腳亂地抖著炕蓆,找出一瓶酒來,大口喝了兩口,全身熱辣辣地發燙,問了自己幾千遍:她會來嗎?她會來嗎?

  正當他團團亂轉時,身後忽然傳來一下嬌笑聲,他陡然轉過身來,在昏暗的光線下,那少婦看來更動人,他大叫著,粗暴地把她抱住,像是要將兩個人壓成一個。他不記得經過了甚麼動作之後,兩個人肌膚相貼,那是柔軟細膩的女體,可是又另有細細絨毛拂拭的刺激,和他以前對女體的經驗,完全不同。他如同跌進了夢幻中,嬌吟聲加上他的粗暴,把茅屋染上了一重又一重的春意。

  他終於靜了下來──不免間歇發顫,他仍把她緊擁在懷裏,她柔軟地偎著他,他像是擁著一頭貓,或是一隻甚麼小動物,好一會,他才坐起身,點著了燈,拿起燈盞來:「讓我看看你!」

  得到的回答是一下嬌吟,他轉過身,閃爍的燈火照在她的身子上,皮膚滑膩而粉紅,細細的絨毛遍體都是。她蜷曲著,他另她的身子舒展開來,他又不由自主喘著氣,粗糙的手,在她滿是細毛的身上,恣意撫摸搓捏著。又把臉貼上去,低聲問:「毛好密,你……看來不像是人!」

  她身子扭動著,直認:「我是狐。」

  馬天榮陡然坐直身子,盯著她看,她並不逃避他的眼光,挺聳的胸脯,在閃耀的燈光下,形成晃動的陰影。他笑了起來:「我竟有那麼好的運氣?你是狐仙?我那麼窮,給點銀兩濟貧,如何?」

  她笑:「才滿足了你的慾,又要濟你的貧?」

  馬天榮摟著了她,她反手在他的手上塞了一樣東西,他縮回手來一看,是一錠銀子!

  他高興得幾乎昏了過去!這一晚餘下來的時間自然不會白過,早上醒來,她已不在,他忙去找那銀子,看到的卻是一塊錫塊。

  發了一天怔,發了一天恨,好不容易到天黑,頸後有人輕輕呵氣,他轉身,緊捏她的手臂:「你騙人!你給我的是錫,不是銀子!」

  她低嘆一聲:「你福薄,我若真給你銀子,反倒害了你!」

  他惱怒:「我福薄,何能蒙你下顧?」

  她笑而不答,他更惱怒:「人說狐仙都天姿國色,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她笑得更歡:「還是那句話,你福薄,哪配天姿國色?我們的樣子,隨人福澤厚薄變化,變這個樣子給你看,已經不能再好了!」

  他一咬牙,又想把她推向炕,可是她卻閃了開去,指著炕上的一錠大銀:「這是真銀子,明天有媒人來,夠你續娶的了!」

  她咯咯的嬌笑聲,隨著她飛快地遠去而漸不可聞,馬天榮把銀錠按在胸前,一夜不寐。

  第二天,果然有媒人來,銀兩恰好夠,幾天之後,新婦進門,駝背、縮頸、大腳,奇醜無比!

  馬天榮跌足,想起了她的話。

  她的確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以他的福澤,他只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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